第七章 心雕

萬物皆有靈,即便是一塊朽木,放到藝術大師的手中,也能重新煥發奪目的光華。

話說在民國時候,城西有一戶姓胡的大戶人家,這胡家是做布料綢緞生意的,在這梧城可說是赫赫有名,城中大多數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從胡家布料店買來的,由此可見胡家是多麼富庶。

胡家有錢,這是人盡皆知的。但胡家不只有錢,而且很有地位,只看他能在某一業界之中形成壟斷,沒有深厚的背景是萬萬做不成的。而早在很多年前,梧城的布料綢緞生意並不是這樣的格局,這胡家原本也是其中的一間小店,做些街坊生意,勉強保證家人的溫飽。可是就在二十多年前,這胡家突然以讓人咋舌的速度崛起了,然後相繼吞併了梧城九成布料,再經過這些年的沉澱,於是有了今日的規模。

這樣的情況不免讓許多好事者有所猜測,於是乎市井之間便有了一些流言,其中說得最玄乎的就是:胡家老爺以前是做偏財的,本就有百萬家財而且做事心狠手辣,所以那些原本做布料生意的老闆在威逼利誘之下,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祖業被胡家吞併,改行做別的生意……

不過,流言並不能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因為不管這些人怎麼說,百姓依舊穿著胡家布料店買來的衣服,那麼胡家在梧城的地位便雷打不動。甚至有更多人對這個在短短二十幾年時間,建立起梧城第一家族的胡老爺抱有很深的崇拜與敬意。

人們口中的胡老爺本名叫胡有財。年近花甲的胡有財,身材幹瘦滿面滄桑,精神似乎也不太好,整日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整個人看起來不如很多人心中所想的那般天縱英才,當然也不像某些人口中的十惡不赦,要不是偶爾能從他眼中看出幾分精明與幹練,別人很難把這個相貌普通的老者和傳聞中的胡老爺聯繫在一起。

其實早在幾年前,胡有財便把家中的生意交給了幾個兒子,畢竟歲月不饒人嘛,而他自己似乎有了別的追求。他本是窮苦人出身,發跡以後終於見識了富貴人的生活,特別是省城裡幾家大戶人家的老爺,在胡有財看來,自己和人家比起來就和土財主一般,所以放下生意以後,他便想著法的改善胡家的生活環境,至少讓胡家變成書香門第,而他自己看起來像一個紳士貴族,不被別人看低。

但遺憾的是,紳士貴族並不是那麼好培養的,那是幾代或者十幾代優越生活沉澱下來的。洋人那套生活方式胡有財完全適應不了,而傳統的東西又覺得太俗氣,苦惱之時,有一樣東西的出現讓胡有財眼前一亮——那是他去一戶真正的書香門第做客時偶然發現的,那家的家主喜歡木雕,於是在書房中擺了好幾十座形式各異的木雕,配合著牆上的水墨字畫,處在其間讓人有種儒雅脫俗的意境。

回來之後,胡有財就一直琢磨,木雕這東西他沒有接觸過,但比起金銀玉器更為脫俗,而且自己似乎有些喜歡那樣的環境格局,很有書卷氣息。在這樣的環境下,說不定還真能在後輩中熏陶出幾個文人!聯想到這裡,胡有財心裡說不出的激動,於是一門心思收藏起木雕來。

胡老爺一發話,自然有人為他收集上好的木雕,以至於在短短的時間內,胡有財的書房,胡家的大廳,甚至胡家大宅的每個房間都會擺上一座。經這麼一折騰,整個胡家大宅還果真多出了幾分意境。見自己的苦心經營有了收穫,胡有財興緻十足,整日呆在書房,一把躺椅一壺清茶一副頤養天年的道學模樣,偶爾興起哼幾句戲文。要有外人遠遠看來,還當真會被這儒雅脫俗的場景矇騙。

當然,前提是聽不到胡有財哼的其實是「十八摸」或者「相思五更調」……

這一日,胡有財又呆在書房中裝風雅,正在昏昏欲睡時,下人阿全敲門後進來,在旁邊輕聲喚道:「老爺,老爺醒醒。李三兒求見,和他一起的還有一人,說是他的本家,還是個木雕大師。」

「木雕大師?」胡有財一下子轉醒過來。

阿全躬身道:「李三兒是這樣說的,不過小人看不出是真是假。老爺,您是去見上一面,還是由小的打發他們走?」

胡有財沉吟了片刻,「你帶他們倆去茶亭,上門便是客別虧待了他們,我不想聽到有人說我們胡家不懂待客之道。」

阿全連忙點頭稱是,然後退了出去。

待下人阿全離開以後,胡有財慢吞吞地坐起身,然後用手指蘸了些茶水點在發澀的眼角邊揉上一陣,整個人這才精神了少許。那李三兒在這一片也算小有名氣,他本人閑漢一個沒什麼手藝,卻有些小聰明,經常能敲邊打落的混些小財,活得倒是比尋常人家還自在。以前幫胡家辦過幾件小事,辦得還算利落,所以胡有財對他有些印象。

況且像李三兒這樣的人做事是分得清輕重的,胡有財也不怕他會欺騙自己,所以姑且和他帶來那人見上一面,要不是真的大師,到時候再和他慢慢計較。

半盞茶之後,胡有財緩緩走到茶亭,還未進門李三兒滿臉堆笑地就迎了上來。這小子早等著這一刻了,他連忙扶著胡有財的胳膊,嘴裡還謙卑地說道:「胡爺,您慢著點,當心門檻兒。」

胡有財讚賞地看了李三兒一眼,然後在他的攙扶下,坐在茶亭正對門的太師椅上。在此之間,胡有財自然看見了李三兒帶來之人,那是個身穿青色長衫的中年男人,這人在胡有財進門之後沒有任何錶情與動作,自顧地吹著杯中茶,看樣子悠閑得很。

胡有財心中有氣,便一指那青衫男人問李三兒道:「李三兒,這就是你要引薦的木雕大師?」

「正是,正是。」李三兒點頭回應著,腳步挪到青衫男人身邊,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說道:「李兄,還不快給胡老爺見禮。」

青衫男人順手放下茶杯,起身對胡有財拱手道:「見過胡老爺。」這人自始至終都是一臉平淡,不若李三兒那般謙卑,也不像某些大師那般倨傲,渾身透露出一種雲淡風輕的氣質。

胡有財下顎微微一點,道:「坐吧,聽李三兒說你是木雕大師,那麼能否評鑒一下我茶亭里這幾座木雕?」胡有財這話是想考考這人是否有真才實學。胡有財整日與木雕相伴,其眼界自然而然的開闊了許多。

從一開始,胡有財看這青衫男人就不像做木雕的,在他想來,木雕大師在年紀上應該和自己差不多,更有可能比他還年長,身體健壯雙手粗糙,穿著布衣短打。哪像這青衫男人,越看越像走街竄戶的藝人。況且在這茶亭里的木雕中,有那麼幾座是胡有財花大價錢收來的珍品,也想藉此機會震他一震。

「可以。」青衫男人應了一聲之後,便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環視茶亭里的木雕。可是,待他看了一圈以後,眼神之中滿是失望,最後搖頭說道:「這裡的木雕,不評也罷。」

聽他這麼一說,胡有財倒是冷笑起來:「李先生有話不妨明說,為何這茶亭的木雕入不得你的法眼?」

青衫男人和胡有財對視了一陣,見後者十分堅決,只能搖頭苦笑著連指了茶亭中的三處,然後說道:「雕工倒是尚可,但只具其形卻不具其神,白白浪費了好材料。可惜,可惜……」

胡有財面色一凝,這青衫男人指的三處木雕正好是他引以為傲的珍品,自己心愛之物被別人橫加指責,胡有財心中的怒氣更甚。剛要發作,旋又想到這人說得似乎有些門道,或許有真才實學,於是按下心中怒氣說:「李先生這麼說,肯定有更好的作品。」

「自然是有的。」

得到這個回答,胡有財的心裡隱隱有些期待,激動地說:「那麼能否拿出來給老夫觀賞一番。」

可是,青衫男人卻搖了搖頭,又點了點胸口平靜地說:「作品都在心中。」

「砰」,胡有財猛地一拍桌子,茶水飛濺,他怒喝道:「你這是在戲耍老夫不成!來人啊,把他們倆打斷腿然後攆出去……」

李三兒被嚇得腦袋一縮,連忙上前道:「別,胡老爺您別激動。我這本家木頭做得多了,腦袋也不好使了,但他真的有才學,您消消氣聽他解釋……李兄,你說句話啊,不然咱倆下半輩子就得爬著走路了。」

青衫男人似乎並沒有被這場景嚇到,他清咳一聲,緩緩說道:「作品在心中自然也能立刻雕琢出來,只是李某的價錢不低啊。」

「那你想要多少?」

「一座木雕五百塊大洋。」青衫男人把手一張。

胡有財冷笑道:「好,只要你做出的木雕真如你所說,五百塊大洋就給你。但是,如果比不上我這裡的木雕,你的雙腳要留下。」

青衫男人點頭道:「理應如此。不過,還要向胡老爺借一樣東西——一塊木料。」

「想要哪種木料,我立刻讓下人去買。」

「隨意就行。萬物皆有靈,只要是木料就能雕出上好的木雕。」

好一個萬物皆有靈!胡有財越看這人越來氣,卻因為兩人之間這場賭鬥的原因把怒氣強壓了下來,他回手招來下人阿全,然後對他輕聲耳語了一番。阿全聽得連連點頭,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露出喜色,對於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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