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骨飾

天逐漸暗了下來,黑壓壓的好像在醞釀一場大雨。蔣濤看了一眼門外,然後伸了個懶腰,直到脊梁骨傳來一陣噼啪聲,這才把整個人裹在大衣里舒服地坐下。蔣濤琢磨著這場雨一下應該沒客人光顧了,還是關門躺床上比較舒服。

這是個臨近公路的小鎮,方圓幾十里除了這座小鎮,就是層巒起伏的山丘和大片的梯田。小鎮外有一條小路從公路中分支出來,延伸到百里之外的城市。因為地理原因,小鎮上的人都靠這條公路吃飯,做些過路的買賣,生活雖不如城市裡那麼富庶,卻也衣食無憂。

蔣濤的小店開在路旁,賣的主要是香煙、茶水、食品之類的東西,店面不大,除了櫃檯之外還有幾張方桌,以供來往的客人歇腳,抽根煙或者喝杯茶什麼的。幾年下來蔣濤還是賺了些小錢,日子過得比較滋潤。

眼見天越來越暗,這大冷的天,再下場雨,往來的旅客自然是想早點趕到目的地,根本不會有中途停車歇腳的念頭,而蔣濤也樂得清閑,只等這雨一下就關門。

風起了,冰冷的風在店鋪中盤旋著,直往衣服里灌,蔣濤把身上的大衣裹緊,然後整個人朝暖爐邊靠了靠,這才舒服一些。他無聊地劃拉著櫃檯里隔間的東西,見角落裡有一個牛皮紙做的信封,拿來一看,這才想起,這封信是在省城幹活兒的好友二牛託人捎帶給他的,前幾天剛到,當時因為有客人光顧沒來得及看,丟在了一旁,現在才發現。

「這小子,有什麼話打個電話給我不就行了,還寫什麼信?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肉麻話給我說。」蔣濤笑著撕開信。信封剛打開,就從裡面滾出一塊冰涼的硬物,正好落在他的手心裡,蔣濤愣了一下,打量起手裡的東西來。

那是一枚相當古舊的物件,通體呈灰白色,約有一寸來長,形狀很像竹筍,頂尖而下闊,表面上有雕琢過的紋路,雖不算精美,卻有几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妙。蔣濤拿在手裡反覆看著,這時有風吹過,那物件里居然發出細微的聲響,這倒讓他奇怪了,仔細觀察了一番這才發現,那表面上的紋路卻是一道道回形的暗渠,連通著中空的內部,當風灌入暗渠時,空氣碰撞到回形壁才會發出聲響。

蔣濤一邊把玩著那物件,一邊琢磨著,這東西的造型有些古怪,自己從未見過,又顯得那麼古舊,想來應該是古玩掛件,又或者是某種民族飾品之類的玩物。但二牛怎麼會無緣無故地給自己寄這東西?於是他翻開信紙,想從裡面找到線索,但一看之下這才發現,原來二牛給自己寄來的是件不得了的東西……

這件事應該從十多天前說起:二牛在省城賣苦力,最近的活計是給一戶人家蓋房子。卻沒有想到在挖地基挖到一半的時候,居然挖到了一處白骨坑!那白骨坑面積頗是不小,裡面白骨密密麻麻,白森森一片,看得人脊背發冷,寒毛直豎。眾人嚇壞了,慌忙報了警,警士們也不敢小視,立刻封了那片地開始調查。

經過多方查證,最終證實這一片原來是處古戰場遺迹,由來可以追溯到太平天國那會兒,當時清軍與太平軍確實在那裡有過幾場混戰,但由於規模太小的緣故,並沒有載入史冊,就連上了年紀的人也沒幾個知道的。而這些白骨都是戰後被就地掩埋的死者,至於還有什麼更深層次的發現,尋常人就不得而知了。

看了前面的敘述,蔣濤隱約猜到手裡這物件應該和那些死去的兵卒有些聯繫,而後面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想。不過,這物件的來歷只能說是個巧合。

發現遺迹的第二天,二牛他們就陸續遷了出來,而當晚二牛在清理自己的挖掘工具時,在泥土中居然刨出了一樣東西。他原以為是那些死者的骸骨,但仔細看來又不像,沖洗過後這才還原出本來的面目,原來是件塔狀的掛飾。這幾年二牛在城裡生活,眼界開闊了許多,一看之下就猜測到這玩意絕對不是現代的東西,想來應該是那些死者身上佩戴的,深埋在泥土裡,挖掘時卻連同泥土一起帶了上來。

這玩意兒非金非玉,應該是某種動物的骨頭雕成。雖說當時也有專門搜刮死屍身上財物的傢伙——那時叫輜重兵,經他們手留下來的自然不值錢,但放到百年之後就不同了,再加上做工如此精巧,是件古董也說不定。二牛這幾年也是勞累夠了,一直希望存夠了錢,然後回鎮子里開間店面過舒坦日子,現在財富就擺在眼前,而且就自己一人知道,便忐忑著貪了下來,卻又擔心被發現,於是託人以送信的方式把這東西夾帶著寄給了蔣濤,等風聲過後再尋回來,拿到古玩市場賣個好價錢。

「這個作死的二牛,居然給我弄了件死人的東西。」蔣濤笑罵著把那骨飾拿在手中拋了拋。說它是死人的東西,會不會沾了晦氣?蔣濤嗤之以鼻,他做人行得端走得直,才不怕什麼,再說了,要有那麼多晦氣,那就沒人收藏古玩了。而且他並不相信這東西真的能值多少錢,在他眼裡不過是一件玩物罷了。就算真的是古董,也不是什麼重大文物,算不得犯罪。而且二牛相信自己,也就幫他瞞下,等他賣了錢好請自己吃酒。

蔣濤把玩越久,卻發現這骨飾愈發有趣,雖然非金非玉,但拿在手中異常順手,迎著風放在耳朵旁邊還能聽到裡面傳來的「嗚嗚」聲,那聲音似乎有一種奇特的韻律,讓人有種坐在海邊聽海螺的意味。

也合該出事,當蔣濤看到飾頂那一道斜口時,竟然不由自主地湊到嘴邊,然後一口氣吹了進去,而就是這麼一吹,便有了後面的事……

好像是打開了一扇未知的大門,當蔣濤吹響那枚骨飾時,原本只存在於它內里的聲響逐漸放大,逐漸清晰,帶著它獨有的奇特韻律盤旋在整個房屋裡。

「嗚……嗚……」那聲音並不高亢,婉轉而綿長。就好像回城的隊伍奏響了歸途的號角,腳步愈發匆忙,而心情除了幾分喜悅還有幾分惆悵。

與此同時,蔣濤整個人突然呆住了,思維似乎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旋渦之中,他眼前看到的再不是破舊的小店,卻朦朧地看到層巒的山丘,而他的身體好像置身於雲霧之中,跟隨著雲霧的涌動,翻過一道道山澗。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幻覺,卻沒有多加思考,只是覺得心裡無比的平靜。

耳邊傳來骨飾發出的「嗚嗚」聲,那聲音似乎在指引著他,要把他帶到某個地方——一個安寧並給他無數羈絆的地方。

漸漸的,雲霧似乎稀薄一些,蔣濤看見遠處的一處山坡,那半山腰有一座古舊的城寨,還依稀看見那城寨之中有人影晃動。待再近一些,他看見城寨中的某個房屋,屋門半開著,陽光正好從門外傾瀉進去,照映出一個窈窕的背影。看到那個背影,蔣濤的腦海中突然閃過許多散碎的片段,他心中一動,便要走上前去看清那人的面容。

可是,就在這時,那「嗚嗚」聲戛然而止……

雲霧散去,視線又回到破舊的小店中,蔣濤的心情猶如從九霄雲外跌入凡塵,他整個人癱坐在藤椅上,腦海里迴轉著剛才的畫面,亦幻亦真如南柯一夢。而他的心情,伴隨著那些畫面,湧出一種惘然若失的感覺。

「我這是怎麼了?」蔣濤直直地注視著手中那枚骨飾,心中升起一種荒誕的念頭——剛才所看到的一切,似乎都是因為它引起的。而理智卻告訴他,或許是自己太累了,而那綿長而婉轉的聲音正好有催眠的功效,又或許是因為它發出的聲音影響了自己的思維,才會進入某種遐思的狀態。

但不管怎樣,這枚骨飾肯定有古怪,還是少碰為妙。

想到這裡,蔣濤連忙把它拋進隔間里,而那枚骨飾剛離開手,他的心裡便好像少了什麼東西一般,空洞洞的,還帶著幾分失落和傷痛。那種情緒一直纏繞著蔣濤,令他異常煩悶,又不由自主地找出那枚骨飾,把它握在手中。

直到這時,蔣濤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他用手指輕揉著骨飾,感受著它上面的每一道紋路,傾聽著裡面迴轉的聲響,而整個人再次陷入了一種亦幻亦真的境地。而在那綿長而婉轉的聲響中,他好像還聽到一個人聲,那個人似乎就在他的背後,俯下身在蔣濤的耳邊,用一種婉轉而極具蠱惑力的嗓音輕聲對他說:「她在等你……」

蔣濤全身猛地一顫,整個人突然清醒了過來。他這才發覺,就在剛才,自己正陷入了一場幻覺之中,而那個聲音似乎帶著一種魔力,混合著骨飾發出的嗚嗚聲,從他的耳朵鑽進了大腦,然後在他的腦海里盤旋,揮之不去。

想到這裡,一滴冷汗從蔣濤的眉梢滴落了下來,被寒風一吹愈發冰冷,然後順著面頰滑落進衣領口中,濺在脖子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那感覺,就像一隻滑膩的蛇,從頭頂蜿蜒而下,最終鑽進了你的衣服……蔣濤不敢再想下去,他感到有一種恐懼,從這枚骨飾中洶湧而出,然後緊緊地包圍著自己,他似乎看見,就在剛才他把玩骨飾時,有一個人出現在自己的身後,和他一起看著它,只要蔣濤抬起頭,就能看見那個人的臉……

蔣濤不安地扭頭望去,身後除了貨櫃,什麼也沒有,心中這才少許安定,但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話。

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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