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嫁葬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早很多,才四月中旬的天幾乎和六月差不多,熱辣辣的太陽照射下來,整條街道又熱又悶,給人一種進蒸籠的感覺。二柱子把頭探出屋檐瞄了一眼,立馬就把頭縮了回去,簡直是太熱了,才這麼一小會兒就曬得他頭頂生煙。

「老天爺幾時才能發發慈悲下場雨啊。」二柱子喃喃地念叨著,索性解開上衣的扣子用力扇起來,沒想到就連扇出來的風也是熱的,而這麼動幾下反倒把他自己搞得滿頭大汗。回頭看了一眼店內的羅掌柜,只見他挺著個大肚子半躺在竹涼椅上,搖著蒲扇偶爾喝口涼茶,看樣子倒是挺舒服的。

可惜二柱子只有羨慕的份兒,然後把身子往裡挪了挪。像他這樣的小夥計,只能在店門口蹲著,還不能擋著門面。想進內堂乘涼,那是老貓聞鹹魚——休想!

說起二柱子做事的這家店鋪,名號在這個小鎮上幾乎是人人皆知,而且是本行里唯一的一家。像這樣的情況,獨一份就意味著賺錢,而且是賺大錢。店裡生意好,那麼二柱子這個小夥計也應該過得比較滋潤才對。不過事實並不是這樣,他有時候甚至會顯得低人一等,其原因是這家店做的都是死人生意——賣棺材。

這間叫做羅記棺材鋪的店開在小鎮北面的一個當街鋪位,大到棺材,小到香蠟紙錢都有得賣。這樣的生意每個人都需要,但每個人都不喜歡,因為他們覺得做這種生意的人身上多多少少會沾染些晦氣。所以沒多少人願意和羅記棺材店打交道,連帶的在這做事的二柱子也經常被人歧視。

不過二柱子並沒有因為這些而煩惱,這年頭有口飯吃有瓦遮頂已經很不錯了。回想三年前自己單身一人逃荒到這個小鎮,要不是當時羅掌柜看著他老實收他做夥計,說不定早死得骨頭都可以打鼓了。所以就算一個月下來只有十多個銅板的工錢,他也很老實地做著。

二柱子探出頭朝街頭街角望了幾眼,在這裡做了三年多別的沒有,眼力還是學到一些。見沒什麼顧客,他便一溜煙地跑到後院從井裡打起瓢涼水猛灌了一通,直到全身舒坦了才匆匆地跑到店門口,正好看見迎面走來一個中年男人。

看這中年男人穿著一身青色長衫,似乎挺富貴的派頭,二柱子連忙迎進門來,與此同時羅掌柜也把蒲扇放到一邊,等他就座後才問道:「敢問貴客打哪兒來,有什麼可效勞的?」

「我是葉府的人。」那青衫男人趾高氣昂地說道。

「原來是葉府的老爺,柱子給老爺上茶。」羅掌柜心中甚是高興,葉府在本鎮可算是名門望族,出手又闊氣,和他們做生意肯定大賺。羅掌柜暗中向二柱子打眼色,也算他機靈,連忙泡了杯好茶端給那青衫男人。

青衫男人揭開杯蓋嗅了幾下,臉色終於舒緩開來,淡淡地說道:「我不過是葉府的下人而已,稱不上老爺。」

「哪兒的話,不愧是葉府這樣高門大院里出來的人,看看您這氣度,果然不是我們這種平常人能比的,稱您一聲老爺不算過。」羅掌柜低著頭恭維著。等青衫男人喝了兩口茶後才開口問道:「敢問是府上哪位仙遊了?您放心,本店雖小但樣樣俱全,一定幫您辦得體體面面。」

「過世的是我們府上的丫頭,不過她生前很得二夫人寵幸。二夫人是個善人,為此傷心了很久,也囑咐我辦這事,算是了一樁心愿。這個……辦就不必了,以免二夫人觸景傷情,但棺木一定要上好的。羅掌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羅掌柜做了那麼多年的生意,當然明白青衫男人的意思,那丫頭只是個下人,就算生前再得寵信,死了還不是一了百了,送她個棺木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不過他口中的「上好棺木」值得推敲,羅掌柜暗暗思索了片刻,便點頭答應道,「這個您放心,上等棺木是有的,後院就有成品,價格也實在。」

「嗯,」青衫男人點了點頭,又說道:「不過羅掌柜還需辦件事,這場買賣才能定下來。」

「您請說,能辦的一定幫您辦好。」

「算不得大事,這丫頭是南山石墩村的人,人死嘛,講究個落葉歸根,所以二夫人希望把她運回老家安葬。不過我們手上騰不出人,所以想向羅掌柜借個人手。」

「原來是這樣。」羅掌柜看出了些苗頭,葉府那麼大怎會騰不出人手,不過大家都是下人,沒理由幫一丫鬟送葬,只是礙著二夫人的面子不好說出口而已。

可是這人選方面,羅掌柜也不好安排,現在世道不好,生意也差。鎮上的人加起來也不過幾百戶,不可能天天都有人死吧,所以羅掌柜老早開掉了其他夥計,整個店裡就只有他和二柱子兩人。當然他不可能把上門的生意推掉,於是看了看站在一旁伺候的二柱子,轉頭對青衫男人說:「這個沒問題,就讓我這夥計去運吧。」

「他啊……長得倒是老實。」青衫男人上下打量了二柱子一番,扔下這麼一句話後,便自顧地吹著杯中茶,看樣子悠閑得很。

羅掌柜明白他不放心,忙解釋道:「這小夥子能吃苦人又老實,在我店裡做了三年多,殮葬的事都清楚得很,讓他來辦這事您可以放一百個心。」

青衫男人似乎還有些懷疑,對二柱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押運過棺材嗎?去過石墩村沒?」

二柱子連忙回答道:「回老爺的話,小的叫劉二柱,大家都叫我二柱子。我力氣大得很,押運棺材不是問題。去年年底去石墩村幫人辦過喪事,認得路。」雖然嘴上這麼說,石墩村還真沒去過,只知道在南山裡,但這不是問題,到時候找人問路就成,總不能為點小事壞了這樁生意。

「這樣的話……好吧,事就這麼定了。石墩村去一趟也得兩天腳程,拿去置辦點乾糧,還有你那衣服……也去買身乾淨的,別給我們葉家丟臉。剩下的自個兒留著吧。」青衫男人這才略帶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摸出個明晃晃的東西丟給他。二柱子慌忙接在手中一看,好傢夥,居然是塊銀元!自己長那麼大還從沒有拿到過這麼多錢,當場就愣住了。

羅掌柜看得直流口水,葉府的人就是財大氣粗,打賞小夥計都這麼豪爽,這樁生意大有賺頭。又見二柱子呆傻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喜,喝道:「這是老爺打賞你的,還不快道謝!」

二柱子這才回過神來,就要磕頭拜謝,青衫男人懶懶地揮了揮手道:「不用,把這事給我辦好就成。你先去準備一下,半個時辰後就上路。羅掌柜我們這就選個棺材,我好帶回去,這天氣拖不得。」

「就是就是,得儘快上路。」羅掌柜附和著,引青衫男人去後院選棺材。

二柱子把銀元揣進懷裡,那東西涼涼的,貼著皮膚格外舒服。一想到自己會有這麼多錢,他心裡說不出的興奮。

葉府的辦事效率很高,不到半個時辰就把那丫鬟的後事處理妥當,棺材連同板車一起停放在羅記棺材店外。二柱子趁這當口去買了些乾糧,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順帶還向熟識的行腳客打聽了石墩村的具體位置,等他辦完這一切時,葉府的人也剛好來到棺材店。

領頭的還是那青衫男人,他上下打量了二柱子一番,點頭道:「嗯,這樣好多了。小子,你過來我還有事要吩咐你。」

因為得了一個銀元的恩惠,二柱子連忙附耳過去,只聽青衫男人說道:「這裡離石墩村不算太遠,就是路途有些崎嶇,但你也別耽擱太久,三天之內一定要到,知道嗎?」

二柱子連忙點頭應道:「老爺,小的不敢偷懶,三天內肯定送到。」

「嗯,還有。我先前已經託人給這丫頭的家人捎了個口信,想必他們那邊已經在準備喪事了,你到了石墩村只需要問小蘭的家在哪裡,自然有人接待。到時候你就說自己是葉家的下人,他們會款待你的。打發你的東西自個收著,你們掌柜不會過問。這年頭賺點小錢也不容易。」說完,青衫男人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二柱子的肩膀。

二柱子不傻,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來葉府的人都不願意自降身份,但二夫人的吩咐又不可不辦,只好找自己這個外人來濫竽充數。聽到又有賞錢,二柱子當然是滿心歡喜地答應了下來,青衫男人見這小夥計機靈,言語中又親近了許多,還許諾以後介紹二柱子進葉家。大家各取所需,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交代完一些瑣碎事,大家也不再耽擱,催促著二柱子上路。倒是羅掌柜臨別時的一番話著實讓二柱子感動了一把。雖然只是些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的話,但二柱子聽在耳中,心裡卻異常溫暖。畢竟他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父母在三年前逃荒時就死掉了,很難得聽到這些關心的話語。

但他哪裡知道,羅掌柜只是怕自己一個人忙不過店裡的事,希望他早點回來而已。

出了小鎮,一直行到酉時。這時候太陽快要落山了,但餘溫還是不減,這一段路上又沒有什麼遮掩,人和棺材都暴晒在太陽底下。二柱子又熱又累,全身上下被汗水洗了好幾遍,沒有一處是乾的,然後又被太陽這麼一照,裹在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索性脫掉了上衣,赤裸著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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