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王室神鷹

尼弗爾坐在那俯瞰著吉布爾·納蓋拉山峭壁下的陰影處。自從太陽的光線第一次照射到對面山谷的邊緣,他就一直沒有動。持續的暴晒使他的神經末端火辣辣地發燙,他的皮膚好像有毒的昆蟲在上面爬似的奇癢。但是他知道泰塔正在注視著他,因此他要強迫難以控制的身體慢慢地服從自己的意志,戰勝身體的次要的要求。現在他終於心情舒暢地坐在那裡,所有的感覺都轉向了周圍的荒野。

他能夠聞到峭壁的裂縫中隱蔽的山泉的水味。那水每次以緩慢的水滴出現,滴入到那還不到他兩手捧在一起那麼大的岩石中的水池,接著溢出後又滴入到下一個水池,光滑的水藻形成了一道綠色的流線。從那裡再流下去,就永遠消失在充滿淤泥沙灘的谷底了。在這涓涓細流之中還養育著眾多的生命:蝴蝶、甲蟲、蛇、蜥蜴……那些優美的小羚羊就像點點的藏紅花粉塵在熱浪滾滾的平原上跳躍著,在這裡飲水的還有棲息在高高的懸崖邊上的、有著葡萄酒顏色羽毛翎的、帶斑點兒的鴿群。正是因為這些寶貴的水池,泰塔才把他帶到這個地方等待他的神鳥。

在到達吉布爾·納蓋拉山的當天他們就開始製作網帳。泰塔帶來了他在底比斯時從一個商人那裡買來的絲線。那些絲線花掉了他一匹上好牝馬的價錢,因為那是在東方的印度河之旅時,從很遠的一個國家帶回來的。泰塔給尼弗爾演示如何用這麼纖細的絲線來編織網帳。編出來的絲網要比亞麻的粗股線或皮條還結實,網格的空隙幾乎是肉眼看不見的。

當他們編完捕網之後,泰塔堅持讓這個男孩自己去抓誘餌。「那是你的神鳥。你必須自己去捕它。」他解釋道。「那樣的話,在偉大的荷魯斯神看來,你的所有物將會更安全。」

因此,在外面那赤日炎炎的山谷的底部,尼弗爾和泰塔觀察了上懸崖的路線。當黑暗降臨時,泰塔坐在峭壁底部的小火堆旁,輕聲地重複著他的符咒,不時地把一把草藥投入火里。當一彎新月升起,照亮了午夜黑暗的時候,尼弗爾已經小心地爬到了鴿子棲息的峭壁邊緣處。他已經抓住了兩隻撲騰著的大鳥。它們在黑暗之中茫然不知所措,因為受到了泰塔給它們施加的魔法。他把它們拿下來,放入了他挎在背上的皮鞍囊里。

在泰塔的指示下,尼弗爾拔掉了每一隻鳥的整隻翅膀的羽毛,是為了使它們不能再飛起來。然後他們選好了靠近峭壁和山泉的一個足以使鳥從天空上面清楚看到的地點。他們把鴿子的腿用馬尾線繫上,再把一個木楔子釘入堅實的土地。接著他們把那精細的織網攤開,用香草香蒲的蒲稈兒把它支起來,那就會在神鳥俯衝下撲時倒塌下來。

「輕輕地撐起這張網,」泰塔演示給他看,「不要太緊,也不能太松。一定要套住鳥的喙和它的利爪,把它纏住,為了使它不能夠掙扎,在我們能放它之前別傷了它。」

當所有的事宜都安排得令泰塔滿意了,他們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很快地鴿子已經習慣於這種監禁了,貪婪地啄著尼弗爾為它們撒下的一把一把的高粱米。然後它們在絲織的網下曬太陽,給自己清理羽毛上的塵土。一天又一天地,炎熱而驕陽四射的日子在延續著,他們依然在等待。

在一個涼爽的傍晚,他們關好了鴿子,收攏了絲網,然後去尋找食物。泰塔攀上了峭壁的頂端,他盤腿坐在了邊緣上,俯瞰著那長長的山谷。尼弗爾在下面埋伏著,他從來不埋伏在一個地方,因此當那些獵物在泉邊喝水的時候,它們就會對他的突然出現感到驚訝。從他的有利地位,泰塔施行了引誘的魔法,誘惑那輕盈的羚羊去到尼弗爾的射程之內。他箭在弦上,引弓待發,很少會有失手的時候。晚上,他們在洞口處生起火來烤羚羊排。

在王后洛斯特麗絲去世後的那些歲月里,泰塔曾隱居在這個洞穴里。這是他的魔法領地。雖然尼弗爾是一個初學者,還不能深刻地理解老人的神秘技能,但是他不會懷疑,因為每一天泰塔都給他演示這些技能。

他們在吉布爾·納蓋拉山已經許多天了,尼弗爾開始理解他們不單單是來到這裡找那神鳥的:這裡穿插著泰塔給予他的從遠至尼弗爾幼年記憶中的大量的培訓和教育的延伸和擴展。就連在誘餌旁長時間的等待本身也是一門課。泰塔正在教他控制身體和情感,教他在心裡打開門,教他內省,去傾聽其他人聽不到的沉寂和低語。

一旦他適應於沉靜,尼弗爾就對泰塔必得傳授給他的較深的智慧和深奧的知識更加佩服。他們一起坐在沙漠的夜空下,在像風和海潮一樣旋動的永恆而又短暫的星辰下,泰塔對他描述那些似乎無法解釋而只能被開闊的心靈去感知的奇蹟。他感覺到他僅僅是站在這神秘的知識陰影的邊緣,但是泰塔也感覺到了在他的內心不斷增長著的對更多知識的極度渴求。

一天清晨,尼弗爾在拂曉前的灰暗光線下離開了洞穴,他看到了吉布爾·納蓋拉山的山泉那邊的沙漠中有許多黑色的無聲的人影坐在那裡。他去告知了泰塔,老人點了點頭:「他們已經等了一夜了。」他拿了件斗篷披到了肩上,向他們走去。

當他們在昏暗的光線中認出了泰塔的瘦削身影時,爆發出一片哀號。他們是沙漠部落里的人,他們把孩子們帶給泰塔。那是些患上了黃花病的孩子,發著高燒,皮膚上面帶著可怕的疾病的痕迹。

當他們仍然在山泉旁露營時,泰塔照顧著他們。沒有一個孩子死掉,十天以後,部落的人帶著禮物來了:粟米、鹽、加工過的毛皮,他們把禮物放在了洞口。然後他們就消失在荒野之中。在那之後,也有其他部落的人來,患病的,或被人和野獸傷害的。泰塔從不趕走他們中的任何人。尼弗爾在他旁邊幫忙,從所見所聞中學到了許多知識。

不管是否有生病的貝都因人要照料,或搜尋食物,或傳授教誨和知識,每天早晨,他們都出發到那絲網下的誘餌那裡去,在它們旁邊等候。

可能它們被泰塔冷靜的影響擊敗了,一度狂野的鴿子變得像小雞一樣馴順和靜默。它們讓自己被摸弄而沒有任何害怕的跡象,當它們的腿被牢牢地系在橛子上時,僅僅發出了輕輕的「咕咕」聲。然後它們就安靜下來,自得其樂地抖擻自己的羽毛。

第二十天的早晨,尼弗爾開始履行他在誘餌動物旁的等待。與往常一樣,即使不直接瞧泰塔,尼弗爾也深深地意識到他在場。老人的眼睛閉著,像鴿子一樣,正在陽光下打盹兒。他的皮膚有縱橫交錯地數不完的細細的皺紋和老年斑。看起來它是那麼脆弱,可能扯起來就像最細的紙莎草書卷一樣的容易。他的臉光禿禿的,一點兒鬍子和眼眉的痕迹都沒有;只有細細的睫毛,像玻璃一樣無色透明,環繞著他的眼睛。尼弗爾曾聽他的父親講過,閹割使泰塔的臉上沒有鬍子,歲月的流逝也沒有給他留下什麼標記,但是他確信對於他的長壽、他的耐力和他的生命力有更內行的人才懂的理由。和他的其餘特徵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泰塔頭髮的濃密和光澤可以和任何一個健康少女的秀髮相媲美,但是它是銀白色的光澤。泰塔為自己的頭髮而自豪,他堅持梳洗,並編成了一根粗辮子放在後面。儘管年長的巫師有著豐富的學識和閱歷,他卻不放棄這份虛榮。

這種人性的小感觸使尼弗爾對他的愛強烈到了那樣的程度,它以一種幾乎是痛苦的力刺激到了他的內心。他希望有某種方式他能夠表達它,但是他知道泰塔已經明白他的心事,因為泰塔知道一切。

當老人睡覺時,尼弗爾趁他不注意時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老人的胳膊,但是突然老人的眼睛睜開了,注意力集中並很警覺。尼弗爾知道他根本沒有睡,他所有的精力一直集中於把神鳥帶進布置好的陷阱。他知道,以某種方式,他的浮想聯翩和他的動作已經影響了老人的努力。因為他感覺到泰塔的不滿態度就如同講出來一樣的清楚。

他感到內疚,盡量讓自己以泰塔教給他的方式平靜下來,使他的身心再一次得到控制。就像是通過一條秘密的出入口進入了魔法的區域。時光飛逝,無法計量也無力抱怨。太陽已經升至最高點,好像懸在那裡很長時間了。尼弗爾突然地被賦予一種神奇的預知感。好像使他也懸在世界之上,看到下面發生的一切。他看到泰塔和自己坐在吉布爾·納蓋拉山的井旁邊,沙漠在他們周圍延伸開去。他看到尼羅河像一個巨大的屏障,標誌出這獨一無二的埃及的疆界。他看到了城市和王國,在雙重王冠下領地的劃分,排成陣列的偉大的軍隊,邪惡之徒的陰謀和正義人士與他們之間的拼搏及犧牲。在那個時刻,他意識到了他的命運所伴隨的勇氣幾乎戰勝和摧毀了他的緊張和壓力。

在同一時刻,他知道他的神鳥就在今天會到來,因為他終於準備好接收它了。

「那鳥來了!」

那句話清晰得讓尼弗爾瞬間認為是泰塔講出來的,因為他意識到他自己的嘴唇並沒有動。泰塔以那種尼弗爾既無法揣摩也無法解釋的神秘方式把那念頭植入了尼弗爾的內心。他不懷疑那是真的,但是在接下來被那已經被作為誘餌的鴿子的瘋狂的撲騰聲響所證實,它們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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