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回 九重城闕微茫外 一氣風雲吐納間

次日韋小寶拜別了主人,和陳近南等分道赴京。

陳近南道:「小寶,歸二俠夫婦要去行刺皇帝,他們已答應大家商量之後,再作定論。你到北京之後,可不能通知皇帝,讓他有了防備。」韋小寶本有此意,卻給師父一語道破,忙道:「這個自然。他韃子佔了我們漢人江山,我在朝中做官,是奉了師父你老人家之命,怎能真的向著他?」陳近南道:「這就是了,你如言不由衷,做了對不起大夥的事,我第一個就饒不得你。」韋小寶道:「師父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心道:「放一百一十九個心罷!我自己就有點不大放心。」帶了雙兒、徐天川等人,去和張勇、趙良棟等人相會,押了毛東珠,回到北京。

他一回銅帽子衚衕,立即便想去見康熙,尋思:「小皇帝是我的好朋友,怎能讓他死在這三隻烏龜手裡?有了,我去宮裡分派侍衛,大大戒備,嚴密守衛。我答應了師父,不跟皇帝說,大丈夫言而有信,不說就不說,可是仍能叫三隻烏龜不能得手。」剛要出門,陳近南已帶了古至中和馬超興到來。韋小寶暗暗叫苦,心道:「你們怎地來得這麼快?」只得強打精神,設宴接待。

不久天地會群雄分批陸續來到。跟著沐劍聲帶同鐵背蒼龍柳大洪、搖頭獅子吳立身、聖手居士蘇岡等一行人也來了。沐王府眾人早在北京,得到訊息後齊來聚會。

眾人用畢酒飯,又等了良久,歸家三人這才到來。韋小寶吩咐另開筵席,歸二娘淡淡的道:「我們吃過飯了。」歸鍾東張西望,見府第中堂皇華貴,說道:「小娃娃,你家裡的模樣,跟平西王的五華宮倒也相差不遠。你沒說謊,吳三桂果然是你伯父。」

韋小寶道:「對,吳三桂是你的……」說到這「的」字,突然住口,心想這一句順口便宜討過去,師父必定生氣,當即改口:「三位既已用過飯了,請到東廳喝茶。」

韋小寶道:「師父吩咐,弟子理會得。只不過……只不過他們倘若已殺了小皇帝,弟子就算拚了小命,也救他們不出了。」想到小皇帝這當兒多半被歸家三人刺死,不禁心中一陣難過,登時掉下淚來,哽咽道:「只可惜吳大哥……」乘機便哭出聲來。

歸二娘單刀直入,說道:「吳三桂起兵後攻入湖南、四川,兵勢甚銳,勢如破竹。吳三桂當年雖然投降韃子,斷送了大明天下,實是罪大惡極,但他畢竟是咱們漢人。依我們歸二爺之見,我們要進皇宮去刺殺韃子皇帝,好讓韃子群龍無首,亂成一團。眾位高見如何?」

沐劍聲道:「韃子皇帝固然該殺,但這麼一來,豈不是幫了吳三桂這奸賊一個大忙?」

歸二娘道:「吳三佳當年害死沐王爺,沐公子自然放他不過。可是滿漢之分,那是頭等大事。咱們先殺盡了韃子,慢慢再來收拾吳三桂不遲。」

陳近南知道群豪大都不通文墨,讀幾句,解說幾句,解明第一段後,接著又讀下去,下面說李自成如何攻破北京,崇禎歸天,他為了報君父之仇,不得已向滿清借兵破賊,其後說道:

歸二娘道:「吳三桂把朱三太子當作傀儡,自然絕無可疑。這人是真是假,也沒多大分別。不過朱三太子不是小孩子,先皇殉國已三十年,如果朱三太子是真,至少也有三十幾歲了。」

韋小寶折好金花玉版箋,套入封套,密密封好,交給張勇,低聲道:「張提督,這道要緊奏章,你立刻送進宮去呈給皇上。你只須說是我的密奏,侍衛太監便會立刻給你通報。」

「原鎮守山海關總兵、今奉旨總統天下水陸大元帥、興明討虜大將軍吳,檄天下文武官吏軍民人等知悉:本鎮深叨大明世爵,統鎮山海關……」

毛東珠死在轎中,倒也不奇,她是韋小寶押到慈寧宮去呈交太后的,可是這瘦頭陀卻從何而來?這二人居然坐了皇太妃的轎子,由皇太后相陪,卻要到哪裡去?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再看她身旁兩人,赫然是歸辛樹和歸鍾,兩人都穿一身內班宿衛服色,韋小寶暗暗叫苦:「你們三人原來躲在這裡。」左手給歸二娘抓住了,半身酸麻,知道只要一聲張,歸辛樹輕輕一掌,自己的腦袋非片片碎裂不可,料想自己的腦袋,不會有伯爵府外那石獅子頭這般堅硬,當下苦笑道:「你老人家好!」心下盤算脫身之計。

歸二娘道:「他後來就知道向滿洲借兵是錯了,可惜已來不及啦。」柳大洪哼了一聲,道:「這奸賊說得好聽,全是假話。」歸二娘道:「陳總舵主,請你讀下去。」

陳近南道:「是!」接續讀道:

「本鎮刺心嘔血,追悔靡及,將欲返戈北返,掃蕩腥膻,適遇先皇之三太子。太子年甫三歲,刺股為記,寄命託孤,宗社是賴。姑飲血隱忍,養晦待時,選將練兵,密圖興復,迄於今日,蓋三十年矣!」

徐天川將嵌入板壁的兩粒骰子挖了出來,放在桌上。韋小寶道:「歸少爺,你先擲。」歸鍾拿起骰子,笑嘻嘻的正要擲下,歸二娘道:「且慢!」轉頭問柳大洪、沐劍聲:「這場賭賽如是我們勝了,沐王府算不算數?」

群雄見了柳大洪鬚眉戟張的情狀,無不心佩他的忠義,均想吳三桂十二年前在昆明市上絞殺永曆皇帝父子,決計無可狡辯。

歸二娘道:「柳大哥這話不錯,吳三桂決非忠臣義士,這是連三歲孩童也知道的。咱們要去行刺韃子皇帝,是為了反清復明,絕不是幫吳三桂做皇帝。」

陳近南道:「我把這檄文讀完了,大家從長計議。」讀道:

「茲者,虜酋無道,姦邪高張,道義之儒,悉處下僚;斗筲之輩,咸居顯職……」

讀到這句,向韋小寶笑了笑,說道:「小寶,這句話是說你了。」韋小寶聽著師父誦讀文章,只覺抑揚頓挫,倒也好聽,忽聽說吳三桂的文章中提到自己,不禁又驚又喜,忙問:「師父,他說我甚麼?這傢伙定是不說我的好話。」陳近南道:「他說有學問道德的好人,只做芝麻綠豆小官,毫無本事的傢伙,卻都做了大官。這不是說你嗎?」韋小寶道:「他自己呢?他的官比我做得還大,豈不雖比我更不中用?」

眾人都笑了起來,說道:「不錯!韃子朝廷中的官職,可沒比平西親王更大的。」

檄文最後一段是:「山慘水愁,婦號子泣;以致彗星流隕,天怒於上;山崩土裂,地怨於下。本鎮仰觀俯察,是誠伐暴救民、順天應人之日。爰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寶。建元周咨。」陳近南讀完後,解說了一遍。

眾人之中,除了陳近南和沐劍聲二人,都沒讀過什麼書,均覺這道檄文似乎說得頭頭是道,卻總有些什麼不對,可也說不上來。

沐劍聲沉吟片刻,說道:「陳總舵主,他既奉朱三太子敬登大寶,為什麼不恢複大明國號,卻要改國號為周?這中間實是個大大的破綻。何況朱三太子什麼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誰也沒聽說過,忽然之間,沒頭沒腦的鑽了出來。多半吳三桂去找了個不懂事的孩子出來,說是朱三太子,號召人心,其實是把他當作傀儡。」眾人都點頭稱是。

陳近南道:「歸二俠,請息怒。兄弟倒有個計較。」

韋小寶道:「三十幾歲的不懂事小娃娃,也是有的,嘻嘻。」說著向歸鍾瞧了一眼。群雄中有幾人忍不住笑了出來。歸二娘雙眉一豎,便要發作,但轉念一想,韋小寶的話倒也不假,自己的寶貝兒子活了三十幾歲,果然仍是個不懂事的小娃娃,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眾人商議良久,有的主張假手康熙,先除了吳三桂,再圖復國;有的以為吳三桂雖然奸惡,終究是漢人,應當助他趕走韃子,恢複了漢人江山,再去除他。議論紛紛,難有定論。說到後來,眾人都望著陳近南,人人知他足智多謀,必有高見。

韋小寶這才恍然,原來歸辛樹雖見這道奏章並非告密,還是起了疑心,暗使重手,叫張勇辦不了事,見他神色慚愧,忙道:「張大哥,你安心靜養,這半點也怪不得你。他媽的,這老烏龜向你暗算,咱們不能算完。」又安慰了幾句,吩咐親隨快煎參湯,喚醫生來診治。

蘇岡冷冷的道:「陳總舵主這話,是不是有些為台灣鄭王爺打算呢?」陳近南凜然道:「鄭王爺忠義之名,著於天下,蘇兄難道信不過嗎?」蘇岡道:「陳總舵主忠勇俠義,人人欽服。可是鄭王爺身邊,奸詐卑鄙的小人可也著實不少。」

韋小寶道:「皇上,你也派奴才一個差使,帶兵去干吳三桂這老小子!」

康熙說道:「揚州的事,以後再回罷。」說著打了個呵欠,一晚不睡,畢竟有些倦了。韋小寶道:「是。託了太后和皇上的福,那個罪大惡極的老婊子,奴才給抓來了。」康熙一聽,叫道:「快帶進來,快帶進來。」

陳近南和沐王府群雄向來忠於朱明,一聽所言,都是臉上變色。

沐劍聲道:「咱們如不擁朱氏子孫複位,難道還擁吳三桂這大奸賊不成?」

歸鍾突然說道:「吳三桂這人很好啊,他送了我一張白老虎皮做袍子,你們可瞧見過沒有?」說著翻開皮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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