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殺

咱們兩個互相做對方的代擊球手,就能夠確保擁有萬無一失地「不在場證明」,並順利消滅礙事的傢伙了。

這天是木島省平和牧子的結婚十周年紀念日。然而,省平忘記了。若他還記得,可能要比平常更晚回家。

飯桌上只擺著冷凍食品,顯得乏味不堪。牧子隔著飯桌,把今天是結婚紀念日的事,悄悄告訴了省平,語氣中只有對丈夫深深的厭惡,省平也絲毫沒有隱瞞他忘記的事。

二人膝下無子,關係越發冷淡。冷凍食品的話,只要放入微波爐里,稍微加熱一下即可,而省平和牧子的家庭生活,已然糟糕到了無法解凍的程度。他們的關係經過長時間的凍結期,已變得和愛情似是而非了。

這天晚上,牧子比往常更加難纏,更加煩人。她拔掉高價葡萄酒的木塞,獨自把酒一飲而光,然後借著酒勁招惹丈夫。省平責備她喝多了,她便透過染成紅色的玻璃杯,瞪著省平,眼神里充滿怨氣,還讓他不要管。

「這杯酒是為哀悼我過去的年華而喝,是為哀悼因為你這個做丈夫的錯誤,而荒廢的這十年而喝的。」

「這番話應該由我來說,而不是你!……」省平真想這麼說。可是,他把到了嗓子里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如此自製,是因為他明白牧子的醉酒,只是演戲而已。

就在二人又要開始無謂的爭吵時,省平忍無可忍,一語不發地轉過身,在牧子充滿輕蔑的眼神中,迅速離開了客廳。雖然倒在杯中的葡萄酒,自己一滴也沒有喝,但他覺得身體一下子熱了起來,彷彿被嚴重燒傷似的,火辣辣地痛。

木島省平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不由得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了肉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慢慢打開衣櫥,換上輕便的衣服。自己和牧子幾年前就已經分居。互相全都不想和好。換完衣服後,他從衣櫥里抽出球棒包,把手套塞進褲子後兜。他把球棒包扛在肩上,一把抓起了錢包和車鑰匙,離開房間走下了樓梯。

「我出去一下……」走過客廳時,他連自己去哪兒都沒說地打了聲招呼。牧子聽到後卻沒有回應,她並非喝醉酒睡著了。這早巳是二人交替反覆、司空見慣的場景了。

省平把球棒包放到坐椅上,開車離開車庫。現在是星期三的晚上九點半。後視鏡里的眼睛,布滿了紅色的血絲。他把和妻子爭吵的事情拋之腦後,一心一意地開著車。行駛了大約十五分鐘後,汽車駛進了國道沿邊,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擊球中心的停車場。

也許是因為經營不善,這裡客人稀少,門可羅雀。場內設置的十台投球機中,只有兩台在運作。連擊球聲都顯得有些冷寂,好像竹筒敲石一般。

建在同一地段的卡拉OK廳,也是生意蕭條,即便在平日晚上打折優惠,也絲毫顯示不出正在營業的樣子。可能是生意不佳,影響到了人工費,工作人員好像都不懂得服務,不過,這裡看不到髒兮兮的年輕人聚在一起、旁若無人大吵大鬧的情景,省平對此還是很感欣慰的。

穿過空蕩蕩的前廳,省平走進左邊第三個房間。因為他和那裡的機器,配合得十分協調,所以那裡就成了省平的專席。他把硬幣碼放在操作盤上,從包里拿出球棒,站在右擊球席上。他戴上手套,確認著球棒柄的手感,反覆輕輕揮動了幾次。省平站穩腳底,擺好擊球姿勢後,塞入了一枚硬幣。

開始時為了讓自己的眼睛適應,他把球速設為一百一十千米/小時,開始讓機器投球。隨著「咔」的一聲,投球機的馬達開始運轉。省平調整呼吸,把球棒舉到右肩位置,緊緊地盯著球……

省平光顧這家擊球中心,已有一年多了。剛來的時候,也是在像今晚一樣,和牧子吵完架後,不過當時爭吵的原因,省平已經不記得了。因為在家裡也感到煩悶,所以,他為了排解心中的鬱悶,便開車漫無目的地飛馳。就在他漫不經心地,瀏覽著街上的夜景時,經過的擊球中心的招牌,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想,揮灑一下汗水、解解悶也不錯,便懷著半分不在意的心情,走了進去,沒想到從那以後,竟成了這裡的常客。

省平自認為有些基礎,但自己終歸十年沒有握過球棒了,所以動作僵硬,時機也把握不好。平日的缺乏運動開始作祟,連球都沒有碰到,已經是氣喘吁吁。第二天早上身體異常疼痛,他只能自責:自己都這個歲數了,還這樣胡鬧。

可是,從那以後,過了大約兩個月的一天晚上,他又和牧子無謂地吵起來,就在血液將要衝上他的頭頂時,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家擊球中心。省平頓時覺得,和這個地方相見恨晚,便不能自已地直接去了那裡。因為在那裡,他體驗到了盡情揮舞球棒、把家裡的鬱悶,統統趕走時的快感。

嘗到甜頭後,省平又去了兩、三次,等到他重新領悟揮動球棒的技巧,體會到球棒擊中球心的觸感時,頻度已經由每月一次,縮短到了半月一次。半年前,他已經不滿足租用二手球棒,想要自己花錢買新的了。現在他幾乎每周都來,在同一房間面,對同一台投球機,獨自默默地將白色的球擊回。

今晚也連續擊打了一百多個球,之後全身已經大汗淋漓。他氣喘吁吁地拿毛巾擦著臉和頭。被自己殘酷驅使的肌肉,正向其訴說著疲勞和休息。然而,雖然最近自己幾乎能次次擊中球,卻沒有了以前的快感。即使把自已衝動的怒火,隨著汗水一起蒸發,也無法宣洩體內積重難返的怨恨。

「這個地方也不過如此了!……」木島省平一邊這樣想,一邊把毛巾搭在頭上,將球棒收到包里之後,走了出去。

木島省平也知道「代替行為」這個詞。即使心無雜念地揮舞球棒,有時候也會把飛來的球,看做是牧子的臉。自己不止一次地無意識地,張口說出危險的怨言,然後慌慌張張地環視四周,看看是否有人聽到。和毒品一樣,起初效果顯著,可隨著次數的增加,效果會越來越弱。他對牧子的憤恨,已然到了無法以這種欺騙小孩的方式,強行抑制的程度,開始迫切希望,看到具體的結果。

省平在自動售貨機前,買了一罐運動飲料,在前廳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他拉開易拉罐的金屬環,咕咚咕咚地把飲料一飲而盡。頭部還是感到熱烘烘的,有些麻木。他抱住膝蓋垂下頭,閉上眼睛等待著心跳平緩下來。

「你的球擊得真不錯啊。球棒揮得很快,身體重心也沒有偏離。你是個老手吧?」

一個人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省平睜開眼,看到一個腳穿運動鞋的男人腳尖。省平垂著頭,用夾雜著呼氣聲的聲音,沒好氣地回答:「我高中時候是棒球部的。」

「果然啊。位置呢?」

「外場手候補。只在三年級夏天的地區預選賽時,當過一次代擊球手。雖然由於內場手的失誤進壘,但下一個擊球手,漂亮地來了一個『雙殺 』。我們隊與獎牌失之交臂。」

木島省平終於抬起頭,和身穿T恤衫、牛仔褲、頭戴棒球帽的男人對視。對方三十多歲,雖然省平發現,他是剛才在七號房間里擊球的那個人,卻不記得以前曾見過他。那個人手持從中心租借的球棒,搖晃著身體。他的體格雖然健壯,但和土生土長的運動員相比,他的身形只是在健身俱樂部練出來的,晒黑的膚色也充滿了人造感。

那人聳了聳肩膀繼續道道:「之後呢?」

「偶爾和業餘愛好者打打棒球,結婚以後就幾乎不打了。已經十多年沒打過別人投過來的球了。」

「光打棒球,真是糟踐你了!……」那人說道。

從他那穿得走了形的T恤衫衣領上,可以看到他戴著一條銀鏈。那個人留給省平的印象,好像是一個沒有完全成年的人一樣。

木島省平搖了搖頭。雖然平時省平是個不和別人搭訕、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類型的人,但當他因牧子的事,而悶悶不樂時,就會只想和陌生人聊天解悶了。

「我沒見過你,你經常來這兒嗎?」

「常常來。即使心情不佳,揮舞球棒之後,也會變得心情舒暢。這裡總是冷冷清清的,不用等待就能立刻打球吧?」

省平點了點頭,表示肯定。這時,那個人突然露出諂媚的笑容,承認說,今晚並不是第一次在這裡看到省平。還說因為省平經常將平直球擊飛,所以以前就注意他了。

「上周我在隔壁的房間,一直觀察著你的擊球動作,你沒有注意到我嗎?」

木島省平大吃一驚。進入擊球席的時候,因為把精神全都集中在了球上,所以,即便隔壁房間有人進出,自己也沒有一一看見他們的臉。省平只是覺得,被這素不相識的人給糾纏住了,一時頗為不悅。

「那傢伙沒準就是人們常說的『跟蹤狂』吧。」省平用帶有警惕性的口吻,肅容問道,「你是不是在物色業餘棒球隊員呀?還是在尋求同性戀性伴侶?……要是這樣的話,你還是另覓他人吧。」

那個男人又聳了聳肩,絲毫沒有露出膽怯的模樣。他順勢把球棒靠在腿肚子上,這個舉動可以說是,在尋找與省平談話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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