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Eyes Wide Open

雕像完成的兩個月前,貝尼尼以黑色粉筆在眼球上的虹膜做了記號。問他這些記號代表什麼時,貝尼尼回答:「作品完成時,在黑色記號處以鑿子雕刻,所產生的黑影即可表現瞳孔。」這種製作過程中,貝尼尼暫時回歸到賦予眼睛色彩的真實展現人體時期。後來他數度修改黑色記號,在國王最後一次擺姿勢時,他同時進行最後一次的修改。修改完畢後,貝尼尼宣告胸像完成。虹膜與瞳孔的雕刻在工房完成,自始至終,貝尼尼一直關心眼神。眼神的固定與確定,其實也是這座胸像最顯著的特徵之一。

——魯道夫·維特科爾夫《雕刻製作過程與原理》

「您有四通留言。」

嗶——

「這裡是法月先生的家吧。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您。您在星期六時給我這個電話號碼,我不須報上我的名字,只須說西池袋,您就明白了吧?星期六那天我受人所託,要將藏在家裡的東西送到府中。好巧不巧,遇見您的時候我剛好回家取東西。那時我早就知道您四處打探我的消息。您真是好騙哪。我和她約兩點半在分倍河原的車站前碰面,但是人不是我殺的。」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點四十一分。」

嗶——

「是我。剛才話說到一半電話就切斷了,所以我再打一次。殺死她的人不是我。我將東西交給她後,兩人立刻就分道揚鑣。東西就是那顆人頭,她拜託我保管一陣子,我根本沒碰那座石膏像。我想說的就是這件事。切斷石膏像人頭的也是她,不是我。」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點四十二分。」

嗶——

「麻煩您轉告宇佐見先生。我真的最純粹要求他支付保管費,完全沒有勒索的意思。只要他保證不告我,今晚的事情我就不再計較。我決定不再插手這件事了,我會躲藏一陣子,別想找到我,浪費無謂的時間。殺死她的兇手就在府中。我想說的就是這些,掰。」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點四十三分。」

嗶——

「麻煩您再聽一下,這是最後一通電話。告訴你一個超級大秘密,反正我已經不再插手管這件事情了。川島江知佳的生母就是十六年前自殺的各務結子,等你看到石膏像的眼睛,你就知道了。那個女孩為了尋求自己的身世秘密,被假扮母親的姊姊律子和各務順一夫婦殺害了。這就是事情真相。懂了吧!」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點四十六分。」

嗶——

「留言播放完畢。」

「……律子女士是清白的,你透露的小道消息完全派不上用場。」

面對悄然無聲的電話,綸太郎小聲說著。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正逢秋分。綸太郎複製了一份堂本峻的留言後,輾轉換車,費了一番功夫才抵達町田署的共同偵查本部。他在川島宅邸將車鑰匙借給父親後,父親尚未歸還。

法月警視在牛込署度過一晚,陪伴宇佐見彰甚。宇佐見因為湮滅證據的罪嫌而遭到警方扣留,今天清晨,他陪同宇佐見返回偵查本部。上午,他陪同參與偵訊宇佐見;下午,他將前往中野區江古田的石膏技術人員工作室,扣押從川島伊作工作室搬走的石膏像與其他物品。宇佐見將石膏像搬至江古田工房,打算製作閉眼版本的江知佳石膏像,「復原」川島伊作的遺作,以便公開展示。

上午的偵查會議結束後,偵查人員紛紛外出辦案,偵查本部冷冷清清。綸太郎播放複製的留言卡帶,警視指著手錶,一臉不悅地說道:「現在都已經十一點了,距離堂本留言的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天,為什麼不早點檢查留言呢?」

綸太郎吞吞吐吐地解釋:他從牛込署回到家時已經是清晨兩點,一回到家他就像沒電的電池般倒頭呼呼大睡,完全沒注意到留言顯示燈閃爍。一覺醒來,他才發現電話中的留言,昨天一整天實在累壞了。

警視「嘖」的一聲,從錄音機中取出卡帶。

「對你發脾氣也沒用,先將這卷卡帶送至科學警察研究所,進行聲音分析。看起來他是使用公共電話,說不定能夠鎖定發話場所。不過拖到現在,能夠獲得的線索只能說聊勝於無吧。」

「這些留言還是有助偵查的。至少,警方可以明了石膏像頭部的行蹤。十三日星期一下午,江知佳委託堂本保管頭部,就是這一天,房枝太太在町田車站前看到堂本的身影。然後石膏像頭部一直保管在堂本家中。十八日星期六,下午一點多,男扮女裝的堂本騙過我,從公寓帶走頭部。兩點半,他在分倍河原車站前將頭部交給江知佳。假設江知佳從玉川學園前車站出發,搭乘小田急線到登戶,轉乘JR南武線前往分倍河原,她應該能在兩點半前抵達。所以,她是和堂本分道揚鑣後才遭到殺害。」

「……如果那傢伙沒說謊的話。」警視採取慎重保留的態度,「星期六兩點半,堂本是否真的和江知佳見面,先在分倍河原車站附近找找看是否有目擊者。堂本那副打扮,一定很引人注目。不過關於各務夫婦的動機,堂本犯了致命的誤解,他所透露的秘密根本完全不符合事實,這點你應該最清楚。」

綸太郎正經地點點頭。

堂本認為江知佳的生母是自殺身亡的各務結子。面對堂本的想法,宇佐見一笑置之。

宇佐見身為川島伊作回顧展的策展人,整理「母子像」系列作品的資料,以及與律子夫人當時狀況相關的證詞,還包含「母子像I~IX」製作過程的記錄照片。宇佐見表示,只要看過這些資料就可一目了然,律子夫人絕對是江知佳的母親,質疑假懷孕或替換模特兒,根本是荒謬至極。

「因為堂本的誤解,警方被耍得團團轉。但是宇佐見彰甚似乎早就發覺真相,雖然他沒有明白指出,不過他可能已經知道兇手是誰。」

警視聳聳肩,綸太郎搖搖頭說:「不須勉強他開口。我們只要找出堂本疏忽的重點,江知佳遭到殺害的原因自然能夠真相大白。我們其實已經獲得結論,現在只需要證據證明……」

綸太郎的話還未說完,警視手機的鈴聲響起。

原來是久能警部來電。警視聆聽對方的報告,不一會兒,他突然臉色一變,他請久能別掛斷,望向綸太郎,說:「為了確認各務結子自殺身亡的詳情,我派他到神奈川縣的相模原南署,上鶴間是南署的管轄範圍。他調閱十六年前的調查書後,發現有些令人起疑的敘述。」

「令人起疑的敘述?」

「調查書中,記錄了為各務結子進行妊娠檢查的婦產科醫生姓名,診所在町田市鶴川的『松坂婦產科醫院』。大概是怕碰到熟人,所以她放意選擇遠離住家的醫院吧。為她檢查的醫生是院長松坂利光。」

「町田市鶴川的醫院?這麼一來,分類電話簿上的……」

「的確也刊登了一家同名醫院,地址也在鶴川。江知佳慘遭殺害的前一天,為何行蹤不明或許能夠由此找到答案。久能警部現在前往鶴川,我請他從南署繞道一下過來接你,你正好一塊兒去吧。」

「當然。」

位於町田市的東北方,靠近川崎市交界的鶴川國民住宅區,是在經濟快速成長時期發展而成的首都副都心城鎮之一。區內私立學校林立,學生的身影四處可見。這個區域與鄰近村鎮合併,已經升格為市,之前稱為鶴川村,人口雖然密集,但是隨處可見田園風景。

八○年代,以小田急線鶴川車站前為中心,整個地區重新開發,不過往昔的鶴川村風情並未因此消失。從助手席眺望窗外風景,相較於川島宅邸的南大谷或町田中心街道,令人想起泡沫經濟之前,郊外恬靜悠閑的氛圍。

車子來到十字路口,路標寫著「鶴川國民住宅」,再往北走就能抵達國民住宅區,秋山房枝與卧病在榻的夫婿就住在那兒。久能警部在路口右轉,朝著國民住宅區的相反方向,開往鶴川二丁目的住宅區。

「可能是那棟大樓吧。」坐在助手席上的綸太郎說道。在公車道對面,「松坂婦產科醫院」的招牌相當顯眼。將車子停在醫院停車場後,兩人走向大門。

雖然是星期日,門診休診,不過醫院設有產婦的住院設施一定有人值班。從玄關的對講機告知來訪目的後,兩人經由指示繞到邊門。

「我們是警察。想請教松坂院長,一位曾在這家醫院接受檢查的女性。」

久能在會面專用的櫃檯前告知來訪目的。負責接待的女性行政人員,確認辦公室牆上的行程表,說:「院長目前正在進行日間巡房,能不能麻煩二位稍候?」

久能點點頭,表示會在大廳等待。

約過二十分鐘後,廳內出現一名身穿白袍與拖鞋的男性。年紀約不到四十歲,福泰的臉上滿是笑紋,體格卻相當結實,動作也十分利落,或許幫助婦女生產需要充沛的體力吧。常有人認為婦產科醫師多為女性,實際上男性醫師居多。

「讓各位久等了,敝姓松坂,我是這家醫院的院長,請往這裡走。」

綸太郎與久能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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