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Facts of Life

不過,文藝復興時期與後文藝復興時期,在雙眼表現的處理上有一令人耐人尋味之處,雕刻家會同時使用單純的凸面眼球與雕刻而成的眼睛,換句話說,這些雕刻家所使用的方法,是經過長久以來,在羅馬所發展出的兩種眼睛處理方式。米開朗基羅在自己的作品「大衛像」上,利用雕刻而成的眼睛。米開朗基羅希望此一雕像的眼神是固定不動的。

同樣的方法他也使用於「摩西像」。於梅迪奇家族 禮拜堂中,他所創作的聖母像與其他雕像,眼球並無使用任何技巧。同樣地,貝尼尼 也在各種肖像雕刻與英雄雕像,以鑿子雕刻眼睛,展現人物的決心與意志力,另一方面,在聖人像與寓意家則使用空白眼球。1630年代中期,古典主義確立時期,他賦予肖像雕刻的空白眼睛,十分耐人尋味。

——魯道夫·維特科爾夫《雕刻——製作過程與原理》

直到星期天早上,江知佳還未回家。

早上,綸太郎開車前往町田的川島家,與川島敦志碰面。前一天晚上,川島接到秋山房枝的電話後,便從東中野直奔町田,在亡兄家中度過一夜。國友玲香也在那兒過夜,雙眼血絲滿布,還加上濃黑的黑眼圈。

綸太郎詢問江知佳出門的時間,川島搖搖頭。

「不知道,沒有人看到小江出門。國友沒來,房枝太太一大早就回到鶴川的自宅,直到黃昏時才過來。她抵達的時候家中空無一人,小江的自行車也不在車庫裡。」

「秋山太太不在家裡的時間,是什麼時候呢?」

房枝太太顫抖著回答,她早上九點出門,回到這兒時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她發現江知佳不在家,以為她出門找美術大學的同學,所以沒放在心上,便立刻著手準備晚餐。可是,過了八點、九點,她一直都沒回家。

「她如果晚歸,都會打電話回家,但是,昨天沒有任何電話。我擔心極了,撥了小江的手機,卻沒有人接聽。情急之下,我只好聯絡敦志先生和玲香小姐……」

房枝太太突然停下話來,玲香接著說:「昨天一整天,我都待在成瀨的自宅,將川島的遺稿整理後輸入電腦歸檔。所以我完全不知道小江出門,直到房枝太太來電通知……接到電話後我立刻趕來,打電話四處詢問,可是沒有人知道小江的去向。」

「等等,根據你們兩人的說法,小江昨天和朋友有約嗎?她是否留下任何字條?」

綸太郎追問,房枝太太滿臉愧疚地搖搖頭。

「她沒有留下任何字條。早上我出門時,她也沒說要出門。前天她找同學見面,所以我才認為昨天她也是和同學見面。」

「前天?星期五,江知佳去學校了?」

「早上十點左右,她帶著相機出門,不到三點鐘便開心地回到家。我問她,她說很久沒有和攝影科的學長聊天,受到不少鼓舞……所以昨晚我發現她不在時,才擅自判斷可能昨天她和朋友聊開了,會晚歸。」

「她帶著相機出門?」

「那天你來拿雨傘,小江不是說過相機的快門不太對勁,必須找家相機店送修嗎?」玲香答道。

星期四下午,江知佳拿著惹人起疑的分類電話簿從房間走下樓時的確說過。綸太郎沉思半晌,問:「我能否看看江知佳的房間?」

他獲得川島的許可後,偕同玲香一同走上二樓。房間是六張榻榻米大小的和室,地上鋪著地毯,擺著床鋪與書桌。窗戶是和式紙拉窗,並無窗帘。衣服都收在衣櫃中,簡素得不像個女孩子的房間。

不鏽鋼架上排列著CD與書籍,江知佳的相機隨意擺在上頭。相機十分沉重,是中古的單眼相機,看起來年代久遠。綸太郎試著按下快門,發覺並沒有故障。

「這就奇怪了,前幾天她明明說已經壞掉了。」

「說不定她拿到學校時,請學長修好了。她回來時,我也記得她十分開心,底片還在裡面嗎?」

綸太郎打開相機底片蓋。

「空空如也。玲香小姐,不知你是否肯賞光,陪我兜兜風?」

「兜風?」

「陪我一齊到江知佳的學校。學生研究室即使是星期日也會有人在吧。得麻煩你帶路。」

車子沿著町田街朝著八王子方向前進,經過國道十六號道路進入柚水街。江知佳就讀的駒志野美術大學鑓水校舍,在多摩新市鎮的西郊,坐落在連結八王子御殿山的丘陵上。這個地區曾經因養蠶業繁盛一時,正好鄰接戰車道路的終點。

「如果沒有車子代步,交通挺不方便呢。江知佳怎麼上學?」

「從町田車站搭乘JR到橋本車站,換搭往美大方向的公車即可。江知佳平常都是從家裡騎自行車到町田車站,前後大約花四十分鐘吧。」

星期日的校園靜悄悄的。下學期才剛開學不久,由於校慶即將舉行,所以還能發現稀稀落落的學生身影。兩人叫住正在搬運人體模型的一對男女學生,詢問學生研究室的位置。研究室原本位於D棟,但是校舍半年前開始改建,攝影科學生都窩在B棟後方的臨時校舍。那兩個學生搬運的人體模型製作得非常精密,不輸醫學部課程所使用的人體模型,背部有天使羽翼,頭部則以鐵絲固定光環,銀色的光環是以錫箔瓦斯爐皿做成的。

學生研究室遷移到臨時的組合屋,教室像是一本多媒體熒幕的立體剪貼簿。進進出出的學生,大概將教室當成相簿吧,無論是牆上或是窗戶上,貼滿了層層重疊的黑白、彩色照片。照片數量驚人,令人眼花繚亂,反而無法引起細細觀賞的興緻。照片中的人事物早就已經喪失原有的意義,只是幻化為綿延不斷的壁紙。

或許有學生認為應該為這本相簿取名,所以在顯眼處用紅色噴漆潦草噴上Helter Skelter。還有個多此一舉的傢伙,還在最前方加上to。

「根本像是流浪漢的收容所。」玲香小聲說著。

天花板上垂下幾條沖洗好的底片,看起來像是捕蠅紙。捕蠅紙下方二位穿著英國搖滾樂團電台司令T恤、削肩的男學生正在看漫畫。教室中,「顯影中」的燈正亮著,看來有人在暗房裡。綸太郎出聲詢問,削肩青年將腳從長桌上放下,一邊瞧著玲香一邊回答說他認識江知佳。

「……昨天?我記得她並沒有來,前天也沒有看見她啊。等等,我問問同學。藤森,可以開門嗎?」

他敲了敲暗房的門,等候回應二個長發及腰、綁著馬尾的學生,半掩著門,露出臉來低低地打聲招呼。面對削肩青年的問題,名為藤森的友人搖搖頭。

「自從在她父親的喪禮上見過她後,我就沒再見到她了。大概從放暑假之前吧,她就沒來學校了。」

「前天中午,應該有人幫她修理中古相機。」

玲香插嘴問道,藤森歪著頭。

「前天是星期五,對吧?她沒有來學校,我一整天都待在這兒,絕對沒有錯。相機應該是別人幫她修理的吧。」

「你是說學校以外的人幫她修理的?那麼你們知不知道從前天到現在,有沒有哪位朋友可能和她通過電話或傳過簡訊?」

「總之我先四處問問。」

削肩青年立刻拿出手機,依照電話簿上的順序,一個個打電話詢問。過了將近三十分鐘,問了將近二十個人卻一無所獲。看來這幾天,學校的同學友人,無人與江知佳聯絡。

「冒昧請問你,江知佳有沒有固定的男朋友?」

綸太郎問道。削肩青年望向沖洗完相片走出暗室的藤森,請他回答。藤森聳聳肩。

「固定的男友?如果她私下交往的話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想應該沒有。聽說以前她曾經被老男人嚴重騷擾,雖然不至於因噎廢食,從此不相信男人,但是她的防禦心比較重。而且春天時她的父親病倒,她應該沒有閒情逸緻和男人交往……對了,莫非你是國友玲香小姐?」

他說到一半,話鋒突然轉到玲香,她一臉錯愕。

「難道,小江曾經提到我?」

「果然。她有時候會提起你,所以我才猜想可能是你。我常勸她早日脫離戀父情結,她自己也明白……莫非川島這傢伙離家出走了?」

「如果只是離家出走倒還好,她從昨天起就行蹤不明了。」

「原來如此,不過我想她一定很快就會回家的。她回家後請轉告她,早點回學校上課,大家都很想念她呢!」

他們詢問江知佳常去的場所,同學回答在橋本車站一帶。回程中兩人順道前去尋找,卻沒有發現江知佳的蹤影。兩人返回車站前的停車場,綸太郎發動引擎,玲香癱在助手席上,嘆了一大口氣。

「所以,她說和學校同學見面,全是謊言嘍。小江前天中午一個人究竟到哪兒去了?」

綸太郎沒有回應,開車前進,在即將抵達小山十字路口時,綸太郎左轉將車停在路局,距離車流頻繁的町田街不遠處。

「……有一件事情,我想在回到川島家前先問問你。最近,江知佳的身體有沒有什麼變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