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相——誰來裁判

我感覺到左側腹部隱隱作痛,張開了眼睛。這裡是陌生的房間,我躺在陌生的床上。我扭動脖子,在依舊枕著枕頭的情況下,變換視線的方向。淺綠色的牆壁、放下百葉窗的窗戶、床邊的桌子上有白色的搪瓷洗臉盆。我知道了,我現在躺在醫院裡。

這間單人病房裡現在只有我一個人。我踢開床單,看著自己的身體。我的身上是一件薄薄的病人服。我輕輕把手放在側腹部上,感覺衣服下面的繃帶和紗布,因為每一次呼吸都會引起傷口的疼痛,所以我改成胸式呼吸。

就在這個時候,護士打開病房的門,走了進來。這位護士大約三十歲左右,臉上的雀斑非常明顯。

「啊!醒來了嗎?」她說,「現在覺得怎麼樣?山倉先生。」

「馬馬虎虎。這裡是哪裡?」

「井之頭三鷹台醫院。昨天晚上救護車把你送到這裡後,你馬上就接受了緊急手術。你的左側腹大約縫了十二針。」

「有十二針那麼多嗎?」

「不必擔心。因為傷口不深,所以應該很快就可以癒合,並且不會留下痕迹。醫生馬上就來了,請你等一下。」她說完後,拿起桌子上面的洗臉盆,就要走出去。

「那個——」我叫住穿著白色制服的護士,問,「我的太太和孩子呢?」

「你太太在你手術時整個晚上都陪在你身邊,剛剛才說要回去拿換洗的衣服,所以先回去了。你兒子和她在一起。」

「這樣嗎?」我暗自放心了。我想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跟和美面對面。我們彼此都需要時間調整心情。

十分鐘後,醫生進來病房了。是個年輕的醫生,看起來和實習醫生沒有什麼差別。他來量了脈搏、血壓和體溫,問我覺得如何、痛不痛等等,然後把自己的觀察結果寫進病歷表裡。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如果沒有發炎化膿的話,明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以後只要再到醫院來回診就可以了。」他一邊把原子筆放回口袋,一邊瞄著門的方向,說,「還有,警方的人來了,你現在有力氣和他們說話嗎?」

「嗯。」

「那麼,我就讓他們進來了。」

醫生走出病房,接著進來病房的兩個人都是我熟悉的人。不用說也知道,那兩個人是久能警部和法月綸太郎。

「你的傷勢好點了嗎?」法月說。

「聽說縫了十二針,不過,好像不是很嚴重。」我坐直上半身,把枕頭塞在背後,「好像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

久能雙手貼著褲管,低著頭說:「有我們在旁邊,竟然還讓你發生這種事情,實在非常抱歉。雖然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們的反應還是太慢了,萬一造成無法彌補的事情就糟糕了。所幸你的傷勢不嚴重,但是,我們還是深感抱歉。」

「算了,不必道歉,是我自己衝出去,才會變成這樣的。我不打算責備任何人。對了,路子小姐呢?她怎麼樣了?」

「刺傷你以後,她就失神了,毫不抵抗地接受我們的逮捕,我們也立刻把她帶回杉並署。她的情緒極度不穩定,目前還不能接受我們的偵訊。等她的情緒平靜一點以後,才會對她展開調查和問話。」

「她一定會被問罪吧?」

「關於綁架這一部分,因為不涉及勒索,如果孩子的父母不提出告訴的話,應該就沒有事情。但是,關於威脅和傷害的部分,警方不可能不處理,所以最後可能以緩刑的方式結束。」

我忍不住嘆氣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對路子一點怨恨的感覺也沒有。話說回來,路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吧?覺得她可憐的感覺,已經蓋過怨恨的感覺了。

「富澤太太的丈夫呢?」我轉換一個話題,「已經招供了嗎?」

聽到我這麼問,他們兩人先是面面相覷,然後法月才轉向我,臉上露出有點膽怯的表情看著我,說:「是這樣的,山倉先生,關於這件事,有一點我必須老實告訴你。」

「什麼?」

法月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轉頭對著門那邊叫道:「富澤先生。」

門開了,富澤耕一站在門口。他就站在入口處,眼神困惑地看著我,然後深深低下頭來。隔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對我說:「請你原諒賤內。她是因為孩子死了,受到強烈的打擊,才會迷失了自己,絕對不是有意傷害你的。我會負起所有的責任,請你不要責怪她。」

我迷惑了。富澤耕一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以殺人罪被逮捕、被拘禁起來嗎?為什麼他不僅沒有被戴上手銬,還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站在我的面前?我想我該不是在做夢吧?還是手術的麻醉藥還沒有完全消退,所以自己還在渾渾噩噩之中?

整理一下心情後,我問法月:「——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和富澤先生商量,請他和我演一場戲。」法月說,「他並不是殺死茂和三浦靖史的兇手,昨天晚上我說的那些話,全部都是沒有根據的事情。」

我不是很明白法月說的話的意思。但是,被設計的感覺一點都不好,所以我板起臉,要求法月說清楚。

「為什麼要演那樣的戲?」

「當然是為了救隆史,為了把路子小姐激動的情緒從你身上轉移開,才演那一場戲的。所以借高利貸、三千萬保險金什麼的,都是臨時想到,隨口說的,實際上並沒有那些事情。還有,富澤先生有很確實的不在場證明,反過來說,就是他根本不可能殺害茂。發生在中野的三浦靖史的命案也一樣,不可能是富澤先生做的。那時富澤先生是應我的要求,才會承認自己犯下殺人的罪行。我拜託他,不管我說了什麼,在他太太面前,他都要全部承認。」

「真的是這樣嗎?富澤先生。」

富澤默默地點了頭。

「如果不是富澤先生幫忙,我的計策就無法成功了。」法月繼續往下說明,「知道自己的丈夫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對她來說一定是很大的打擊,她的怨恨之心或許會暫時從隆史身上挪開,轉移到自己丈夫的身上。就算沒有把怨恨轉移到自己丈夫的身上,情緒也會變得極度不穩定,讓我們有機可乘,這樣就有機會救出隆史了。雖然山倉先生不幸受傷了,但是,我認為我們的作戰算是成功了。」

我把視線移到富澤的臉上。他仍然站在離門口一步的地方,也仍然低垂著眼瞼,一副甘於做配角的模樣。

我忍不住說:「路子小姐太可憐了。我受傷的事情也就算了,但她受到的精神打擊,讓她到現在都還不能接受偵訊,這都是你們演的這場戲所造成的吧?」

富澤慢慢抬起頭,說:「應該是吧!」他的口氣顯得很平靜,「不過,山倉先生,我認為路子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擔心。」

這一瞬間,他對我表達了嫉妒與憤怒的心情。富澤說得沒有錯。可是他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因此臉上露出悲哀的神情。

我認為我應該在這個時候針對路子的事情,向富澤表達歉意。但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我覺得現在請富澤原諒我,反而是對富澤的一種侮辱。不,這或許只是借口,其實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富澤說。

打破這個尷尬氣氛的,是法月的聲音:「富澤先生,該不會你從以前就知道茂的親生父親是誰了吧?」

「怎麼可能?」富澤很認真地說,「茂是我的孩子。」

那是讓人看不出到底有多少真心的語氣。富澤說完話,沒有再打個招呼,轉身便走了。

我嘆氣了,法月轉頭看我。在他開口前,我曾經對他搖頭的動作,大概被富澤發現了。富澤應該已經肯定茂不是自己兒子的事實,可是明知道如此,他卻怎麼樣也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如果是我,我大概也是一樣的。可見富澤耕一打從心底深愛著自己的妻子。

「已經找到兇手了嗎?」為了改變氣氛,我這麼問著。

結果卻是反效果。久能的表情變可怕了。

「我們一直以茂為出發點,追尋所有線索,所以調查了和富澤家有關的人,卻一點成效也沒有,找不到任何有殺害孩子動機的人。老實說,我們現在是一籌莫展。」

「這麼說來,你所做的假設可能是錯誤的嗎?」我把矛頭指向法月。

「不,我對這個事件所做的假設應該沒有錯,問題在殺人的動機到底是什麼?如果能找到有殺害茂動機的人……」法月一臉疲憊的表情。

「那麼,關於中野新屋的密室問題呢?找到解決的線索了嗎?」

法月的表情恢複了生氣。

「嗯。關於這件事,我已經有一個想法了。雖然還沒有告訴山倉先生,但我認為那裡不能說是密室。」

「為什麼?」

「讓我按照順序說明吧!首先來說三浦家的鑰匙。包括備用鑰匙,三浦家只有三支鑰匙,一支是三浦隨身攜帶的,第二支是你從信箱里拿走的,第三支則由公寓的管理員保管。兇手不可能使用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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