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侵入——坐著的屍體

我將奧迪停在兒童公園旁時已經快要十二點了,停車的位置就在中野新屋附近。和美在前座邊解開安全帶邊擔憂地問道:「這麼做真的沒問題嗎?」

「沒什麼好怕的,不會有危險。」

「不過,我沒有自信能不能引出三浦呢!」

「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就行了,像是次美的往事或什麼都好。三浦不可能懷疑你啦!」

和美聳聳肩,接著她下了車,整理和服的下擺。是我要求她穿和服的,因為我猜想和服比較能讓三浦卸下心防。她挺直身子做了一次深呼吸後,對我說:「那我走咯!」

「要小心。」

「你才要小心。」和美以緊張的步伐消失在中野新屋的玄關。我倒下車椅,戴上墨鏡裝睡,斜眼監視玄關。平常日的午後,沒有半個路人對我在這裡感到好奇。

我的計畫十分單純:和美拜訪三浦,引他出門。雖然是唐突的造訪,卻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前天我揍他,害他受傷,所以和美代替我去道歉。然後,趁著和美跟三浦待在車站前的咖啡廳時,我便進入他家,找出有罪的證據。

我認為成功的機率相當高,即便我們之間曾為了隆史不愉快,但三浦也不可能無力地趕走和美。對他而言,和美不單是我的妻子,也是死去的次美唯一的親姐姐。

然而老實說,我帶和美出來,除了當三浦的誘餌之外,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如果讓她獨自留在家中,不知何時會遭到路子的惡意攻擊。或許是我太神經質,不過我寧可多提防。當然,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和美。

過了十分鐘左右,玄關出現和美與三浦的身影。三浦身穿白毛衣和牛仔褲,頭上還保留剛睡醒的一頭亂髮。他似乎完全沒懷疑和美的來訪。兩人一同走向東中野車站的方向。當兩個背影正要走向轉角,離開我的視線範圍時,和美把手放到背後比出0K手勢。看來她成功說服了三浦。

我拿下墨鏡下了車,穿過車道後戴上薄手套。我也知道似乎不需要做這種準備,一切都是我的心裡有鬼。

我裝成住戶穿過玄關。反正我穿了西裝、打了領帶,萬一被真正的住戶發現,我也會說自己是推銷員。一樓的樓梯旁是所有住戶的信箱,因為並不是什麼高級的信箱,所以沒有上鎖。

確認四下無人後,我打開「三O五號三浦靖史」的信箱。我知道三浦以前的習慣。次美曾說過,他時常搞丟鑰匙,所以習慣把備用鑰匙用膠帶貼在信箱蓋的背後。我猜他這個習慣延續到現在。

猜中了。用手摸了摸信箱蓋背後,在鉸鏈附近有個膠帶的隆起物。撕下膠帶看了看黏著面,鑰匙果然黏在上頭。我竊笑,撕下鑰匙握在手中,將膠帶輕輕貼回原本的地方。

走上樓梯後,我站在三浦家門前,若無其事地按下門鈴。搞不好上次那個瘋女人就躲在家中,然而無人應門。我快速瞥了瞥走廊兩側,確認沒有人影后,把信箱里的備用鑰匙插入鑰匙孔。

萬一被人發現,我就是非法侵入民宅的現行犯。我迅速開門進入,在關門的同時鎖上門。

我脫掉鞋子,進入屋內。上次來時沒察覺到,雖然是白天,房間內卻顯得有些昏暗。室內依舊凌亂,或許是我敏感,不過殘留的食物腐臭味似乎變強了。我開了燈,熒光燈的燈罩因為煙垢而幾乎變色了。實在太凌亂,讓我不知該從何著手。首先打開衣櫥,把頭伸進沾滿污垢的衣服中,沒發現孩子遭監禁的痕迹。我想起去年女童綁架案的例子,翻了翻錄影帶櫃,試著看了兩、三支帶子,卻是白費工夫,凈是電影或紀錄片的畫面。

靠陽台窗邊的書桌上有一台桌上型打字機。那是叫作C-word的機種,「新都廣告」也使用同一廠牌的上等機種。上頭蓋著可折式鍵盤,周圍堆滿了筆記本、文庫本或東京近郊的地圖。攤開地圖,卻沒有畫上昭和紀念公園或狹山公園的痕迹。抽屜里也凈是沒有用的廢物,一無所獲。

我一一撿起丟在地上的雜誌或衣服,試圖嗅出孩子生前的氣息。我從床單撿起所有的頭髮,裝進帶來的信封里;掐住鼻子用嘴巴呼吸,把鼻子貼在浴室和廁所地板上仔細檢查。我還查看流理台上的食物渣,連冰箱里都檢查了。然而,要找出富澤茂曾在這裡的證據,似乎並不容易。

失望與焦慮漸漸籠罩著我,但總不能就此罷手。我打起精神,檢查電話。案發當晚,他有可能在十點以後從這個房間打電話出去。

三浦沒有笨到把我家的號碼留在紙條上,不過那是附有記憶體的多功能電話,勢必記錄了最後一通電話號碼。拿起話筒,按下回放鍵。機器自動撥號,我聽著對方的答鈴聲,感到莫名緊張。如果這是播到我家,當然不會有任何人接。

在電話線的另一頭,有人接起話筒。

「這裡是警視廳搜查一課。」

「我打錯了。」我說著掛上話筒。我真是個白痴。機器記錄的,是前天久能警部聯絡同事的號碼。

已經到了撤退的時間,但我不想空手而回。不,其實是和美回到家,路子等在家門前的畫面浮現眼前,導致我無法就此收手。我起身環顧屋內。這個房間的某處,必定留有我沒發現的證據。

我回到書桌前。打開打字機的套子,幾張印有漂亮字體的紙張夾在其中。難道是法月提到過的推理小說草稿嗎?我拈起紙張,拉過椅子坐下便開始讀。我所讀到的內容,是一段超乎想像的詭異文章。內容如下——

他們射精,不停射精。雙手掩耳,但射精留下的東西卻不斷進入鼻孔里。我環顧四周,這是我枯萎死去的地方。他們把我丟在這裡,嘔吐物高高堆到腰部,到處都是嘔吐物。

「叫什麼名字?」

「三浦靖史。」

「幾歲?」

「六十五。」

「家人或親戚有沒有人精神出問題的?」

「哥哥自殺了。」

「有沒有性病?」

「有一點淋病。」

「把他帶到收容所。」

「醫生,我的舌頭,和眼珠一起放在包包里。」

「啊啊,眼睛是吧?帶到收容所之前,把這個人的眼睛和舌頭還給他。三浦先生,耳朵呢?」

「我有耳朵,謝謝醫生。」

他們用紗布將我的雙手綁在床的兩端,因為我會拉扯尿道管。我躺著,看著窗戶,望著沾滿灰塵的破裂玻璃。

外頭有一隻長尾巴的精蟲爬在嘔吐物山中。精蟲吃了那些嘔吐物。結果,有個東西壓扁精蟲就走掉了。跟著紫色舌頭一起被壓扁的精蟲,緩緩下沉在它曾經吞食的東西當中。結果,紫色舌頭出現了,蠕蠕從嘴中爬了出來。

我,在這裡,睡了兩千六百年,所以人工尿道被塞住,我昏死過去。他們在這之前,把我的雙手和雙腿從根部拔除,因為已經腐爛了。

反正我也不用雙手或雙腿。沒有手,就不會扯斷尿道管,所以他們很開心。

我長年住在火星。拿隨身聽給我,這麼一來,我就可以聽老搖滾。我喜歡齊柏林飛船。

因為外頭長了杉樹,我得了花粉症,都怪那黃色雄蕊。為何讓那種樹繼續生長而置之不理呢?

我以前,看過切腹。

整整兩天,我躺在床上的水灘中。屋主的大嬸發現我,叫了救護車,把我帶到這裡。我沿路呻吟,因此清醒了。他們拿葡萄柚果汁給我,但我只能動單手。他們拿葡萄柚果汁給我,但我只能動車子。另一隻手再也不會動了。我想跟以前一樣,做塑膠兵團。那個工作很好玩,也能打發時間。有時我會把那些東西賣給周末來找我的人們。

「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

「我是山倉史郎,你的姐夫。你為什麼不笑?不喜歡到處跑到處玩嗎?」

姐夫一邊說著,一邊從雙眼射精。

「我喜歡啊!姐夫。不過,在這裡,跟這些事沒關係啊!」

「你能看到什麼嗎?把你看到的東西也讓我們看看吧!這些傢伙打算住在這裡嗎?是嗎?走這樣子嗎?你看得到住在那裡的很多人嗎?」

我雙手捂住臉。結果,射精停了。

「你這惡棍,連自己的兒子都認不出來。」

射精、射精——

就只有這些。我蓋上打字機的套子,把紙張折得小小的,放進西裝口袋。這時,我似乎聽見微微的聲響,於是回過頭。三浦出現在我背後。他的臉還沒消腫,嘴角抽搐著兇殘,舉起手揮向我。

腳跟有冰涼感。睜開眼,看見水藍色的天花板。這裡是一間採光不佳又潮濕的房間。伸出手,撞到不鏽鋼的浴缸。我發現自己仰躺在浴室的墊子上。膝蓋以下的部分則露在墊子外,西裝褲的下擺和襪子濕透了。

我緩緩起身,查看自己受傷的程度。和在狹山公園的石階跌倒時相比,根本沒什麼大不了。我打算把這當作今早宿醉的延長。也沒發現哪裡受傷,只是西裝吸了水,看起來慘不忍睹。我很喜歡這件西裝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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