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端——替換物語綁架事件

好幾條的水痕划過車窗。不知不覺,外頭已經下起雨來了。在墨色的夜中,一條條模糊的街燈拖著淡淡的尾巴一個接一個地掠過車窗。

「請問……現在開到哪裡了?」

富澤耕一詢問前座的警官。他的側臉照映在玻璃上,聲音則微弱如耳語。

警官只簡短回答了「東大和市」。沒有更多的說明。富澤瞄了我一眼,卻也沒說什麼,將背靠向中間的位子。

我看了看手錶。

現在接近凌晨三點半。從久我山的家中出發至今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小時。然而,由於來到不熟悉的地方,所以對於還需多久時間才能抵達目的地,真的是毫無頭緒。

跌傷的傷口,直到現在才開始在身體各處隱隱作痛。輕輕將手按在右耳上,發現先前撞到的地方燙燙腫腫的。我將頭靠在玻璃上,讓肌膚獲得冰涼的刺激。然而,即便這麼做,也無法弭平內心的自責。

「茂——」

左後方傳來絞緊喉嚨般的抽泣聲。那是富澤的妻子——路子的聲音。之後,不斷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富澤耕一回應這個聲音,彎著上半身,緊緊握住路子的手。我死命壓抑想要捂住耳朵的衝動。這次換前座的刑警半轉向我。他是杉並署的竹內警部補 。我們眼神交錯,他沒有說話,再度將目光移回前方。最後,路子垂著頭,安靜了下來。

我再次將眼神瞥向窗外。深夜,車輛稀少,好一陣子只聽見雨刷刷開雨水的聲音。這輛車並沒有鳴警笛。

「竹內警部補——」

開了約五分鐘,帶著雜訊的男子聲音從警察無線電裝置中傳了出來。竹內拿起麥克風回覆。

「我是青梅署的搜查員,已經找到孩童的遺體了。」

在無線電宣告事實的這一刻,車內的空氣彷彿凍結了。富澤耕一的身體有如脈搏鼓動般痙攣了起來。由於我和他在狹窄的后座中促膝而坐,因此他的震動直達我的骨子裡。我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看路子的臉。

「在哪裡?」竹內以低沉且平淡的聲音詢問對方。

「就如兇手所說的,在青梅養老院附近的工地上,孩童的特徵也都符合。遺體將立刻送往青梅醫院」

「醫院的位置是?」

「從青梅署往南五十公尺,位在同一條路上。」

「了解。我們大概在十五分鐘後就會抵達醫院。孩子的父母也在車上,所以麻煩告訴他們儘速準備確認身份的手續。我希望儘速完成。」

一句短促的回答後,無線電便斷線了。

「他剛才說找到遺體了,他說找到孩童的遺體了。」路子突然發出有如高燒時呻吟般的聲。

富澤耕一猛然抱緊妻子,將她的額頭按在自己的手臂上。

「說不定是搞錯了。山倉先生,拜託你跟我妻子說明一下。」

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無法回答。如果為了一時的心安而附和了他,將成為天大的謊言。老實說,我老早就預料到這個最壞的結果。

「富澤先生,富澤太太——」此時我聽見竹內的聲音。他透過後照鏡看著他們,「看來應該就是你們的孩子,我想你們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我內心複雜的情緒交錯。竹內所說的雖然不無道理,但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強調嗎?這或許並不是單純的辦案程序而已。

因為竹內的一句話,路子開始哽咽。富澤耕一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妻子,只能眼神獃滯地望著車頂。

我開始後悔和他們兩人一起行動。這不是因為身體上傷口的疼痛。我自以為要求同行是出於一種責任感的行為,然而這個心情背後卻緊跟著無法逃脫的罪惡感。

自從離開久我山的家到現在,我不斷試圖將自己和富澤夫婦的悲傷情緒切割開來,卻也因為這個念頭更加深自己的罪惡感。簡直是惡性循環。然而,最壞的結果還等在後頭,而我有義務目睹那個場面。

汽車左轉離開青梅街道 ,似乎進入了市中心。穿過建築中的公寓大樓旁,青梅警察署出現在熄了燈的商業大樓之間。外頭太昏暗,無法判讀,不過正面的牆上掛著防治犯罪的標語布條。

經過大樓前,再前進約五十公尺,車頭燈照亮了「青梅東醫院」的招牌。用螢光塗料所畫的箭頭指示著夜間入口的方向。車子從未開的正門前倒退,左轉進眼前的道路。

夜已深,而且還是雨中,夜間入口周圍卻擠滿人群,在那裡形成五顏六色的雨傘花朵。不用詢問身份,也知道他們肯定是聞訊趕來的媒體先鋒,有如獵犬般的傢伙們。

駕駛座的警官猛按喇叭破壞人牆,總算開了進去。竹內回頭告訴我們:「到了。請下車。」

我打開自己這方的車門,單腳踩在淋濕的水泥地面上。帶著相機的人們擠到後保險桿處。探出頭的同時,所有閃光燈不斷閃爍,我不禁舉起手遮眼睛,然而光線依舊令人暈眩。

人群中,有人對著我伸出麥克風,他誤以為我是孩子的父親。我打算先替富澤夫婦開路。

「孩子被兇手殺害,您作何感想?」

「吵死了!」我怒斥他,猛力甩開他的手,似乎撞到什麼東西而發出怪聲,但我沒去理它。

富澤夫婦相擁,低著頭,總算下了車。停車場上此起彼落的聲音掩蓋了路子的啜泣聲。竹內撥開一堆相機,在媒體群中保護兩人。這樣的場面,讓他們兩人簡直和落網的重刑犯沒兩樣。我們胡亂沖向建築物中。

外頭的喧鬧彷彿是一片虛幻,院內沉寂在寒冷的寧靜之中。幾個表情嚴肅的男人沉默地往來各樓層。身穿魚骨紋西裝外套的男子一看見他們,立刻叫住竹內。

「你就是杉並署的人?」

「我是竹內警部補。」

「我是青梅署刑事課課長,松永。」兩人交換了同行才能理解的眼神。

「他們是被害者的父母。」竹內並沒有介紹我。

松永向富澤夫婦再次道出自己的名字,並說明自己是該案的負責人,接著表達制式的哀悼之意。富澤耕一打斷他的話。

「還不確定那就是我兒子。遺體在哪裡?」

「在地下室的太平間。你們可以馬上過去確認嗎?」

富澤點頭。不論結果如何,他似乎想儘早解決這件事。路子的臉頰濕透了的人偶般沉默。

「那麼,走吧!」竹內說。

松永課長帶領我們往前走。走下角落的樓梯後,一行人便擠成一團,走在充滿消毒藥水味的樓下走廊。沒人開口,唯有腳步聲響徹整個空間。

走廊深處,一扇陰森的門上平凡無奇的寫著「太平間」幾個字,松永打開門,請我們進去。

路子在門前裹足不前。富澤抱著妻子的肩膀,催她一起進去。路子沒有反抗,遵從丈夫。我也打算跟著兩人進去,卻被竹內擋住了。

「你不行。你不能進去。」

「為什麼?」

「你不是孩子的家屬。」

竹內只說了這一句,便讓我吃了閉門羹,無法表達異議。走廊只留下我一人。

不到三十秒,耳邊傳來了路子嚎啕大哭的聲音。果然,不會錯了。哭聲持續了好一陣子。我咬緊牙根佇立在門前,試著將路子的哀號刻入自己的耳朵里。門突然開啟,松永課長的臉出現了。

「這孩子還這麼小,竟然白髮送黑髮,教誰都受不了呀!」

我點頭。這時,松永似乎突然對我的身份感到好奇。

「我忘了問你,你跟家屬到底有什麼關係?」

「——山倉史郎,兇手原本計畫綁架的是他的兒子。他住在他們家附近。」在我開口之前,竹內已搶先說明。他也剛回到走廊。

松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著我。

「你可真走運呢!要是兇手沒出錯,現在躺在那裡的就是你兒子了。」

從松永的語氣聽來,他顯然早已知道我今天的失誤,所以話中帶刺。腫脹的頭部發疼。本想反駁,卻在開口前又有人插進來了。

「——都是因為你。」

那是路子的聲音。她擋在敞開的門前,用哭腫的眼睛瞪著我。雖然哭得妝都花了,她也不在意。

「都是因為你,茂才會——」

「別說了。」富澤耕一從背後抓住妻子的襯衫袖口,試圖安撫她,「不能怪山倉先生,不是他能控制的情況。要怪就怪兇手。」

「才不是。」

路子甩開丈夫的手,以堅定的步伐走向我。兩名警官被路子的氣勢震懾住了,從她的面前逃開。我靜靜佇立著,在伸手可及的距離下接受路子的責難。

「是你殺了茂。」

「路子。」富澤耕一制止她。

路子不理會丈夫,雙手抓起我的襯衫,歇斯底里地拉扯。我只能任由路子擺布,因為我無法動彈。

「是你殺了茂!」

她像是失去平衡的風箏一樣,忽然晃了一下,下一瞬間就突然倒在地上。我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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