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摩天輪

凌晨一點四十分——

留下來的六個人:遠藤啟介、遠藤真弓、高橋良幸、高橋比奈子、高橋慎司、小島聰子——他們都是雲雀之丘的居民。

「我有事情想請教遠藤先生。」

良幸對啟介說。

「案發當天晚上,慎司離家去便利商店的時候,看見了遠藤先生。不知道您是不是在那前後聽到我父母的對話還是其他的聲音呢?能告訴我們嗎?」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我有聽到令尊令堂在說話。但是真的只是普通的對話,我完全不覺得跟案子有關係。期間窗子就關上了,在那之後可能發生了什麼事——對吧,小島太太?」

「我?不要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我可不會站著偷聽鄰居家裡的對話。」

「既然如此那就請您回去吧。我要跟良幸他們說明那天晚上的情形。您是不相干的人,真弓也是,請回去吧。」

「等等。那天晚上我在便利商店碰到慎司。我一直都很擔心。一起聽的權利總該有的。」

真弓望著慎司。慎司無言地低著頭。

「等一下。我也聽聽。那天晚上我並不是什麼也沒聽見。只不過覺得假裝沒聽到比較好而已,那是禮貌。我也一起聽比較能判斷遠藤先生說的對是不對。這麼重要的事,大家打算就站在街邊說嗎?你們兩家都沒法子接待客人。遠藤家我已經不想再去了。各位請到寒舍來吧。」

聰子一口氣說完,沒有人反對。夫婦和兄弟姐妹面面相覷。

「等一等!」

彩花搖搖晃晃地從遠藤家出來。

「我也要去。我因為這件事受了不少罪,我也有權利知道。」

她把睡衣換成了T恤跟牛仔褲。

「那就走吧。」

聰子帶頭領著七個人走向小島家。

「……八卦女。」最後面的慎司輕聲說。比奈子停下腳步轉過身。「這我們都知道,我知道大哥也知道。說什麼權利、權利,白痴嗎?但是現在也沒辦法了。你聽好了。從現在開始這種事情會一再發生。不能跟假裝是朋友的無聊人士說真心話。我們只要問出想知道的事情,不要摻雜多餘的廄情。也不可以再說剛剛那種話了。明白嗎?」

比奈子壓低聲音說完,推著慎司的背往前。

——到底在吵什麼,真不像話。

——對不起。小慎明天有重要的模擬考,好像有點緊張。

——都是你成天叫他用功、用功。

——因為現在是最重要的時候不是嗎?

——高中上哪裡都可以不是嗎?

——不行,如果要念醫學院的話,絕對要上N高中。良幸不也是嗎?

——那是良幸自己選擇的。醫學院也是。我從來沒有說過想讓孩子們當醫生。誰說父母是醫生小孩就一定要當醫生的?比奈子就完全沒有興趣。慎司運動方面很優秀,長得又帥,頭腦也不差。去當偶像歌手也不錯啊?

——你是認真的嗎?

——是的。

——良幸考上醫學院的時候你不是很高興,還說不愧是良幸?

——啊,我的意思不是說不傀是我的兒子。是指我都沒在數學大賽贏過那麼大的獎盃。

——小慎以後要得多少獎盃都行。

——要是這樣當然再好不過,但也不必用功到壓力那麼大的地步。

——這是什麼意思?

——慎司就隨他去了。

凌晨兩點——

啟介在小島家的客廳仔細回憶騷動之後聽到的弘幸與淳子的對話,一字一句地複述。

「在那之後窗子關上,就聽不到聲音了。」

「就只有這樣?」

真弓問。啟介點頭。

「就算語氣再壞一點,還是不知道哪裡犯著她了……」

啟介事先就說過是普通的對話,但他心想可能因為自己是男人所以無法理解,要是真弓的話或許能夠明白淳子的心情跟殺人的動機。雖然抱著期待,但真弓似乎跟自己一樣完全不明白。

他望向聰子,她既沒有要指正也沒有要補充的意思。

進入客廳的時候,啟介跟聰子說:「能麻煩給我一杯水嗎?」聰子拿出從未見過的瓶裝礦泉水和昂貴的玻璃杯分給大家。

室內裝潢簡單,並不給人豪華的印象,但啟介以本行的經驗看得出所有材料跟做工都是精挑細選的。自家三人並排坐著都還有空間的大沙發也是柔軟的皮革。聰子手工做的娃娃跟壁氈雖然破壞了這一切,但這不傀是雲雀之丘的房子。

聰子的「雲雀之丘論」要是在這裡聽到,可能會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望向坐在對面的高橋家子女三人。他們全都面無表情,沉默不語。比奈子可能是爬坡口渴了,伸手打開礦泉水的瓶子,倒了三杯。三個人默默喝水。說要喝水的啟介反而遲疑著沒有伸手。

真弓和彩花把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也不動。在家裡不知道彼此在想什麼,到了外面三人果然是一家人,一看就知道。

「坡道病。」彩花突然吐出這句話。

「普通人被迫待在奇怪的地方的話,就會漸漸覺得腳下的地板傾斜。要是不儘力站穩腳步,就會摔下去。但越意識到自己是這樣就越覺得傾斜得厲害……高橋阿姨可能已經忍無可忍了吧?」

彩花望著夾在兄姐之間,駝背低頭坐著的慎司,真想勒住他的脖子。

自己喜歡的真的是這個人嗎?

每天早上理所當然地穿著名校制服出門的慎司。在籃球比賽時汗流浹背活躍場上,沐浴在女生加油聲中的慎司。明明住在對面,自己卻無法自然地跟他打招呼,都是因為自慚不如慎司的緣故。要是能住在跟慎司家一樣大的房子、穿著S女校的制服的話,就不用覺得這麼悲隆了。

但眼前的男生死氣沉沉,惴惴不安,好像極力忍著不大叫起來,看起來就完全靠不住。一點也不像高木俊介。為什麼會喜歡這種人呢?

為了不從坡道上墜落,自己死命地保持平衡,結果傾斜的是自己。正因為沒發覺傾斜的是自己,別人只要從背後輕推一下,就失去平衡墜落了。

「你也是這樣。」

彩花望著母親。她好像想不透案發當晚的對話是什麼意思。原來她不明白的不止是女兒的心情。

「剛才因為一點小事就爆發了不是嗎?原因到底是什麼?老爸聽到的對話里或許沒有哪句話會引起殺意,但對高橋阿姨來說,可能有決定性的最後一擊不是嗎?」

母親或許也正為了不從坡道上墜落,死命地保持平衡。

是我推了她的背。

真弓突然抬起頭,臉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沒錯,或許就是彩花說的這樣。不是今天突然發生的。淳子太太一定也——」

「請不要再說了。」良幸打斷真弓。

「非常感謝您告訴我們當天晚上發生的事。但是請不要隨便揣測母親的心情。無論誰如何猜想,都只有母親本人才了解。我們做子女的也不了解。今天真的謝謝您了。」

他朝啟介低頭鞠躬,然後轉向聰子。

「我們家發生的事情給雲雀之丘的各位添麻煩了,真的非常抱歉。但是我們幾個,尤其是弟弟和妹妹是在這裡出生的,他們從來沒有在別的地方生活過。請讓他們倆至少在能獨立之前留在這裡。千萬拜託了。」

良幸彎下腰,頭幾乎要碰到膝蓋。他知道自己的肩膀在顫抖。回到雲雀之丘,這才體認到出了事的果然是我家。他們已經不能理所當然地繼續住在自己長大的老家了。

「拜託了。」

比奈子也低下頭。慎司也是。

但是我們並沒有錯。就算犯案的母親也並沒對不起這些人。所以絕對不能輕易謝罪。只是有尊嚴的低頭而已。

「沒關係。請把頭抬起來。我明白你們的心情。雲雀之丘的事就交給我,我會去說服婦女會成員的。你們今天已經很累了吧。請好好休息。要不然住我家也可以。」

聽到聰子這麼說,良幸慢慢抬起頭來。他本來以為會看到她滿面自得的笑容,但聰子似乎真的擔心良幸他們。

「非常感謝,我們心領了。」

她不是因為自己的低姿態才同情的。冷靜想想,這是自己所知雲雀之丘最可靠的小島家的阿姨。

被居民接受並不表示就能完全安心,但總之不會再被人貼傳單了吧。

這樣就可以回家了。

——凌晨兩點四十五分。

離開小島家之後六人分別回家。良幸微微點頭致意,比奈子跟慎司則看也不看這邊一眼。

真弓打開大門,彩花跟啟介先進去了。

關上門前真弓再度轉向高橋家。牆上仍舊貼著不少中傷傳單。他家兄妹三人目不斜視地打開大門,正要走進漆黑的家裡,突然停下腳步,三人低語了一陣。然後慎司朝這裡跑來。

「對不起,這麼晚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