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高橋家

晚上十點二十分——

高橋良幸、比奈子跟慎司三人進入客運站附近的二十四小時餐廳。客人很少。還沒吃晚餐的良幸點了漢堡套餐,半小時前才吃過杯麵的比奈子跟慎司也點了小披薩跟飲料。

搭高速巴士來的良幸想在回家前先談一談,就把比奈子跟慎司帶到這裡。回家也可以談,下用在意別人的眼光,比這裡好。但是良幸自己知道來這裡是因為沒有勇氣回家。

「大哥之前都在做什麼?」

比奈子用吸管攪著冰咖啡問道。

「對不起,我有非得去上不可的課。」

良幸強調「非得去上不可」。這是說給自己聽的借口,也是覺得對不起看到他下了巴上就好像等待已久似地奔過來的比奈子。

雖然他想今天早上立刻回來,但離開公寓之後就停下了腳步。留在這裡就可以繼續當普通的學生,一旦回家自己就成了兇殺案的當事人。無論是對自己多麼不利的事實,都不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也無法躲避別人好奇的目光。

今天為了學分有不得不去上的課。上了之後再回去就好了。就算晚個半天回去,事情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改變。良幸這麼想著便去了大學。

「什麼時候知道出事的?」

「我一直都在研究室,昨天晚上比奈子傳簡訊來我才知道。」

「這樣啊?我還以為警察一定已經去找你了,所以才那樣寫。光看簡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我該寫得詳細一點。對不起。」

「比奈子不用道歉的。」

進入教室的時候收到教務處職員轉交的留雷。Y縣S市的警察局要他儘快聯絡。打電話來的時間是昨天上午。接電話的人應該不知道發生了兇殺案:心想明天有課的時候再轉告就可以了。

這些人真是優閑。不,我沒資格說別人。

良幸把便條紙折起來放進褲子口袋,聽了三小時的課。課在中午前結束,平常的話良幸就回研究室。有很多非做不可的事。然而果然已經不能再找借口了。

良幸到研究室說了父親突然去世,教授和其他學生都表示遺憾哀悼,親切地送他離開。雖然大家都有點尷尬,但良幸不覺得他們是假裝的。

回去的時候他們還會同樣親切地歡迎自己嗎?這麼一想就覺得像是最後的告別。

「但是沒想到大哥會從高速巴士上下來。我以為你一定會坐新幹線的。」

「身上的錢不夠坐新幹線。」

「這樣啊,對了,之前也搭過夜行巴士回來的。」

比奈子帶著恍然大悟的表情喝著咖啡。良幸說謊了。錢包里有夠買新幹線車票的錢。要是搭上下午第一班的車,黃昏就可以抵達。他不想在天還亮著的時候到。他在新幹線的車站下車,換搭普通火車,然後從最近的車站回家的話,這一路上不知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光是想像認識的人會用怎樣的眼光看自己,就覺得胃絞成一團想吐。

這就是他搭巴士回來的原因。巴士的話到達時已經是深夜。客運站位於離雲雀之丘很遠的海邊,下車也不會碰到熟人。本想不要回家,也不要跟阿姨聯絡,去住商務旅館。但是——

「你要回來的話,先發個簡訊也好啊。我傳了簡訊說要到大哥那裡去的。好險,差點就錯過了。」

「昨天有朋友來住我家,不小心把我的手機帶走了。對不起。」

「是嗎?所以才沒有回信。你朋友不要挑在這種時候不小心拿你的手機不行嗎?難道是女朋友?」

明裡的臉浮現在良幸腦中。他不願想起昨晚的事。

「不是,我怎麼會有女朋友?」

「這樣啊。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大哥拋棄我們了。」

「你還發了其他簡訊給我啊。真的抱歉。」

「沒關係的。我就知道大哥不會拋棄我們。」

比奈子用淚光閃閃的雙眼凝視著他。良幸覺得心痛,他為了自保一直遲疑要不要回來,比奈子卻對他深信不疑。她才說吃過杯麵,但大口吃著披薩,看來還有食慾,伸手又拿了第二片。

良幸望著自己眼前沒動過的漢堡。搭巴士的時候肚子餓得咕咕叫,心想下車後要先吃點東西,但食物送到眼前來就不想動了。就算在嘴裡嚼了也不想吞下去。

比奈子一下子就吃了半個披薩。

「慎司你不吃嗎?」

叫了一個披薩兩個人分,比奈子吃完自己那份後問道。

「啊,嗯,我不餓。姐姐你吃吧。」

慎司低著頭說。

「那我就吃了。」

比奈子伸手拿披薩。良幸望著坐在對面的比奈子跟慎司。比奈子嘴裡塞著披薩,旁邊的慎司只沉默地用吸管有一搭沒一搭地吸著可樂。

在客運站看到比奈子讓良幸吃了一驚,但看到她身後的慎司讓他更為驚訝。他不是下落不明嗎?慎司跟比奈子在一起就表示他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造成父親死亡的果然是那個人。

搭巴士回來的路上良幸想過了案子的事。

詳情不知道。他只知道網路上的報導,說繼母淳子自首說:「跟丈夫發生爭執,用擺設毆打丈夫。」良幸完全想不出她的動機。所以聽說慎司下落不明,覺得背後應該有重大的緣由。

慎司殺了父親。那個人庇護他。

良幸雖然不認為慎司能做出那種事,但如果從年齡來看,慎司的可能性比那個人大。那個人包庇慎司也很合情合理。良幸雖然跟明裡說繼母待他們沒有差別,但那個人對慎司跟對自己的感情的確是有所不同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良幸能了解。

無論是誰都會偏愛自己的親生骨肉,更別提跟自己長得一樣的漂亮孩子,就算跟其他親牛子女相比,也會更加偏愛吧。良幸也很明白那個人對比奈子跟慎司有差別。

是慎司嗎——

但是慎司就在眼前。雖然沒有食慾,但並沒有害怕的樣子。殺了人的話不可能這麼冷靜。如果是跟自己毫無關係的殺人魔也就罷了,慎司是自己的弟弟。良幸能肯定地說慎司比一般人更溫和,更天真無邪。

「現在這個時候回來不該問這種問題的,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明天去警察局他們應該會說明的,但是我想先聽你們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良幸嘴裡說你們,視線卻望著比奈子。比奈子比慎司鎮靜,應該可以客觀地說明。

「我才想知道呢。我不在家裡。」

比奈子望著慎司。本來以為他們兩個在一起一定會講關於案子的事,但似乎並非如此。

「慎司,你也該開口了。」

比奈子哀求似地跟慎司說。慎司仍舊沉默地低著頭。

「慎司!快點說。你不說話到底有什麼意義?」

比奈子拍了一下桌子。

「比奈子,鎮靜下來。」

良幸制止比奈子。不要刺激慎司比較好。然而慎司抬起了頭。

「姐姐說話的樣子跟爸爸一模一樣。把我當成沒用的人,否定我。你要真的這麼想聽的話我就告訴你。」

良幸從慎司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

——知道這個笑話嗎?

醜陋的天才博士向漂亮女明星求婚。女明星跟博士說,親愛的,我們的孩子一定跟你一樣聰明,跟我一樣美。但是博士說了,要是孩子跟我一樣丑,跟你一樣笨要怎麼辦?

一點都不好笑,根本不能算笑話。那兩個人就像爸爸跟媽媽。但是遺傳這種東西並不是一半一半的吧。

大哥跟我們不是同一個媽媽,遺傳了爸爸的聰明跟媽媽的長相,算是一半一半。你媽媽好像頭腦也很好,所以或許全部都是媽媽的遺傳也說不定。姐姐的話,長相跟頭腦都遺傳自爸爸,運動神經據說是像媽媽,真是都遺傳到優點了。我的話完全像媽媽。

我早就知道自己的頭腦並沒有那麼好,大概是小學高年級的時候。我沒有才氣。從來沒有靈光一現想到,啊,這個問題這樣解答就好。只能不斷地預習、複習,累積經驗值而已。

第一個注意到的應該是爸爸。

爸爸到書房來都是來責問我。不管他多狠,我都覺得只要我忍下來就好了。但是有一天我發現了,媽媽受的罪比我更多。要小考或模擬考試的時候,我都拚命用功,因為媽媽會因為我而受罪。我真的很想逃跑,但那樣的話媽媽就會更難受,所以我就忍著。總之拚命念書,模擬考試前一天還叫姐姐到朋友家去住。

但是媽媽已經忍無可忍了。就是案發當晚。

那天晚上媽媽到我的房間來,問我要不要散散心,去一下便利商店?第二天就是數學科模擬考,我實在沒那個心情。要是有閑空的話非得念書不可,而且爸爸在家,我怎麼能出門?但是媽媽說去一下就好,幾乎是把我趕出門的。所以我連錢包跟手機都沒帶。

我跟姐姐說過了,在便利商店跟對面的阿姨借了錢。因為去便利商店總得買點什麼才行,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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