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遠藤家

下午三點——

購物中心的美食廣場開始播放著輕快的音樂。坐在入口附近打盹的遠藤真弓睜開眼睛看手錶。這大概是點心時間的信號吧,美食廣場比她剛才來的時候熱鬧多了。她喝了一口紙杯裝的咖啡,舉目四顧。

穿著眼生制服的女孩們一面喝果汁吃薯條,一面高興地聊天。跟彩花差不多大,都是中學生吧。應該還沒有到放學時間,但她們看起來也並不像是逃學。真弓聽到「第二題答案是A」之類的話,這些孩子的學校已經開始期末考了吧。雖然如此並不覺得她們很緊張,反而好像很愉決。

成群的男生也出現了。真弓不由得站起來,但又慌忙坐下,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喝咖啡。

慎司不可能在他們中間。同樣是襯衫長褲,但跟慎司學校的制服完全不同。而且慎司也不會那樣松垮垮地穿著褲子。

上午聽到小島聰子說「慎司行蹤不明」之後,真弓就一直坐立難安。匱司把錢包跟手機都放在家裡,是真弓給了他一萬圓。要是慎司在遙遠的城市自殺或是危害他人,那真弓給了逃犯資金,搞不好也會被問罪。

真弓連打開電視都不敢,但一個人坐在靜悄悄的房間里,就不停地想像慎司做出最糟糕的事。待在家裡感覺要發瘋了。

慎司未必會走遠。去找他吧。

真弓開著車先在雲雀之丘跟慎司的學校附近打轉,然後開下坡道,慢慢在市內行駛。只要看見年輕的男孩子好像都是匱司。但真弓放慢車速搖下車窗確認,都不是慎司。還有人滿面嫌惡地回瞪她。

到車站跟客運站的候車室去找,也沒看見慎司。他是離開這裡到別處去了嗎?真弓看著車資表,有一萬圓的話可以到很遠的地方去。

尋找蓋房子的土地的時候,都沒有這麼仔細搜尋市內的每個角落。搜集傳單,想像在那裡生活的情形,但實際到當地去看,到處似乎都一樣。說是怎樣怎樣的環境,反正只是花幾個小時就能繞一圈的地方,大部分的人都擠在同一個地區生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這樣也沒辦法找到慎司的。就算找到了又怎樣?說跟阿姨一起回去嗎?還是說還我一萬圓?真是——不要再想了。

疲累的真弓想起自己還沒吃午飯,便開到公路旁的購物中心。在美食廣場吃了蛋包飯,喝著咖啡,覺得心情稍微穩定了一點,就打起盹來了。

雖然真弓心裡想著不要找了,但看見年輕的男生還是不禁仔細看是不是慎司。這樣簡直就是變態歐巴桑了啊。這個時間學生只會越來越多。得在那之前回家才行。

真弓一口氣喝完冷掉的咖啡,從皮包里拿出手帕的時候,看見手機燈在閃。是彩花的班導師。留言說:「今天也早退了。」這是連續第三天了。昨天傍晚彩花興高采烈地看電視,真弓心想可能只是白天的時候熱到的,難道真的身體不舒服嗎?

難得來一次購物中心,就買點跟平常不一樣的食材回去,做點東西給彩花打打氣吧。

下午三點三十分——

遠藤啟介在三坪的房間里貼著沒有花紋的純白壁紙,心想彩花房間里的壁紙是什麼模樣呢?

客戶的兒子好像跟彩花一樣是國中三年級的學生。想讓兒子專心準備考試,所以在暑假前把房間里臟污的舊花紋壁紙換成沒有花紋的新壁紙。

藍天白雲的舊壁紙上貼著海報跟時間表,還有多處被陽光曬得褪色的痕迹。別的牆面在跟啟介的頭差不多高的地方,有許多擦痕。客戶的太太咯咯笑著對啟介說,兒子小學的時候常常練習倒立。

要是彩花房間的壁紙也留下這樣的傷痕,真弓能這樣笑著解釋嗎?

想這些也是沒用。啟介根本不知道彩花在房間里幹什麼。不僅如此,彩花房間里的傢具配置、牆上是否貼著海報或時間表,也都不清楚。壁紙是什麼顏色什麼花樣,根本想不起來。搬家之後他一次也沒去過彩花的房間。

這幾年幾乎連話都沒有怎麼說過。

老爸不要說話、到旁邊涼快去、跟我說話也沒用。

無論跟她說什麼,她回的都是這些。但啟介並不覺得應該怪罪她。雖然這些話並不好聽,但也用不著生氣。

啟介從小就不喜歡批評別人的言行。可能是因為他跟羅唆的姐姐一起長大的緣故。鼓起勇氣勸誡她,只會被加倍罵回來,那還不如根本不要開口的好。跟不聽別人勸的人說什麼都是白搭。

他對真弓和彩花的態度也是如此。真弓也討厭爭長道短,從來沒有跟啟介吵過架。但是只要提到房子的事情就激動起來。啟介也想有自己的房子,但沒有真弓這麼執著。

家就是一切,這就是真弓的想法。平常都過著平和的日子,但只要一提到房子,氣氛就緊張起來。要儘早擺脫這種緊張的氣氛,就非蓋自己的房子不可。因此啟介用心尋找真弓叮能會喜歡的個案。

所以聽說雲雀之丘有土地,就想還是跟她提一下好了。就算買了地,蓋的房子也一定無法跟周圍的豪宅相比,高昂管理費也會成為家計的負擔。

但是真弓樂得手舞足蹈。

——跟你結婚真是太好了。

真弓摟住他這麼說,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買下雲雀之丘的土地之前,敢介說:「靠近海邊的地區風評也很好,要不要去看看呢?」真弓完全充耳不聞。

即便如此,隨著自己裝修建造的房子完成,夫婦的夢想終於實現,啟介感到很滿足。從此之後就能幸福快樂地生活了。

房子雖然小,但一切都按照真弓的堅持完成。搬入新家的當晚,真弓說了要彩花考私立中學的事。

彩花並不如真弓所想的那樣優秀。她跟啟介一樣,是個膽小文靜的孩子。

但是要是這麼說出口,彩花就好像真的不成材了。所以啟介什麼也沒說。住在高級住宅區,每天跟自己說我們是住在這裡的人上人,說多了或許彩花真的能變成優秀的孩子。啟介多少也抱著這種期待。

但是現實哪能這麼稱心如意?彩花沒通過入學考試,變得自怨自艾。一點小事就抓狂,滿嘴沒大沒小的污言穢語,但啟介明白彩花的心情。

彩花用這種方式來保護自己。啟介是什麼時候注意到的呢?正因如此,無論彩花說什麼他都可以一笑置之。但昨夜她那是什麼態度?

一面看對面人家案子的新聞報導,一面捧腹大笑,吃飯的時候也不停地用手機輸入訊息,還不時興奮地大叫:「真是傑作!」

——彩花,吃飯的時候不要玩手機。

真弓雖然這樣告誡她,但彩花完全不予理會。真弓對他說:「你也說說她。」啟介沒辦法只好跟彩花說:

——不快點吃,媽媽會生氣的。

彩花噗地笑出聲來,嘻嘻哈哈地對啟介說:

——媽媽生氣了會把我殺了嗎?做那種事人生就完蛋了,對面的阿姨剛剛不就證明了這一點嗎?媽媽不會也這麼笨吧。

欲介跟真弓部無話可說。分明有洗碗機,真弓卻花時間把鍋子碗盤都用手洗了,啟介則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時間洗澡,然後立刻上床睡覺。

對面人家發生的不幸事件彩花引以為樂。她分明不是這樣的孩子啊。

果然不應該把家建立在這種地方。

下午四點——

上坡路從來沒有這樣輕鬆愉快過。遠藤彩花一面回味剛剛在卡拉OK跟比奈子的那一幕,一面哼著歌往上爬。從來沒有這麼高興的事。這個世界真的是公平的。就算上的是貴族學校、住在豪宅里,但既然是殺人兇手家的小孩,這輩子就不可能幸福了。比奈子一生都得忍受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咬牙活下去。

扭曲了彩花世界的坡道,從現在開始不過就只是一條路而已。

昨天好像有交通管制,警方跟媒體的車把雲雀之丘塞得水泄不通,但今天卻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恢複了平靜。本來以為還會多鬧幾天的,彩花甚至打算接受電視或者雜誌記者的採訪,真令人失望。

彩花來到自家附近,習慣性地向左看。平常都期待能看到慎司。雖然現在已經不抱希望,眼前的光景卻不同往常。彩花目不轉睛地盯著高橋家。

——太贊了。

拉下鐵門的車庫和一直延伸到大門的高聳焦茶色石牆上貼滿了不知多少張紙。

去死吧!

殺人兇手!

不要瞼!

滾出去!

全家自殺吧!

是中傷傳單。白紙上用粗馬克筆寫的潦草筆跡,也有書法般的筆跡,以及用電腦印表機大量印製的拷貝,書寫方式不同,紙張的大小也不同。

早上出門的時候並沒有這些玩意。才過了半天就變成這樣,是誰幹的啊?彩花抬頭望著石牆上方,二樓後面房間的窗戶玻璃好像破了。早上的時候窗戶還好好的。

雖然很不甘心,但每次出門都看向二樓的房間已經成了習慣,所以絕對不會錯。

巾傷傳單、打破窗玻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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