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橋家

晚上九點二十分——

高橋良幸在車站的票閘口望著手錶,嘆了一口氣。今晚也會在嗎?

——媽媽說,要替良幸做能補充體力的東西。

良幸常常住在大學的研究室里,一星期頂多只回公寓三次,但每次野上明裡都會在良幸回去前幾個小時先到公寓,替他做飯。良幸是在要湊人數而被拉去的聯誼場合認識她,交往了約半年。一開始她做些炒飯、火腿蛋等像是假日早餐的料理,漸漸開始變成需要費工夫的菜肴。

隨之而來的台詞是「媽媽」。媽媽教我做菜,媽媽考慮了菜單、買了材料。然後上次終於連爸爸都登場了。

——爸爸說想跟良幸見面呢。

為什麼要見面啊?良幸常常被人說是個好人,卻從來沒人說過他很帥。明裡是他第一個女朋友。所以明裡跟他討鑰匙他就立刻給了。問他家裡有些什麼人?良幸就仔細說明。但提到家人的次數太頻繁了,良幸不禁疑惑地想,其他人也都是這樣嗎?

今天他隨口問了大學研究室的朋友跟女友都聊什麼,人家回答說很普通啊,就聊聊電影跟喜歡的音樂之類的。再問說會提到家人嗎?人家回答幾乎從沒講過。

在旁邊聽到這段談話的女生們一面詭笑一面插嘴說:

——她不是把高橋同學當男朋友,是當結婚對象了吧?

——不是吧。還是學生啊。

但是女生們毫不讓步,堅持說最近的短大女生找的不是工作而是丈夫。

打從開始就沒有自己去工作的意願是有點不太好,但倒還滿腳踏實地的。高橋同學應該會是個好丈夫吧。看起來一本正經,也不會搞外遇。

雖然這是在稱讚良幸,但這群女生之中沒有人對良幸告白過。聯誼的時候在自我介紹之前根本感覺不到女生的視線,但一說在上醫學院,就感覺女生都看過來。其中最熱切的就是明裡。但是對同樣在上醫學院的女同學而言就完全沒感覺了吧。要是良幸沒了醫學院學生的身分,就只不過是個好好先生而已。

反過來也說得通的話,父親跟母親是醫學院的同學,那是喜歡上她哪一點呢?母親在良幸兩歲的時候就因車禍去世,良幸連她的長相都想不起來,只能看照片。跟良幸一模一樣的裝傻相。就算是說客氣話也稱不上美人。這世上包有喜歡那種長相的男人嗎?從父親再婚的對象看來,說他喜歡母親那種長相更加說不過去。

母親有母親的好處,那個人有那個人的好處吧。

要是說那個人的好處,首先就是長得漂亮。明裡問起你媽媽是怎樣的人?良幸回答說是很漂亮的人,明裡不由得皺起眉頭。從良幸的長相根本無法想像,可能以為他是個戀母媽寶。良幸慌忙補充說現在的母親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不是親生母親,對待你跟其他的兄弟姐妹會有差別待遇吧?

明裡用同情的眼光望著良幸這麼說。答案是否定的。良幸四歲的時候成為他母親的那個人,一開始就非常溫柔,生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對良幸的態度也始終如一。她很會做菜,良幸當考生的時候總是給他做消夜。因為受到她的影響,良幸自己煮烏龍麵或泡麵的時候,一定會把蛋打成蛋汁加進去。

——你的弟弟妹妹是怎樣的人?同父異母呢。我是獨生女很難想像,應該跟真正的兄弟姐妹不一樣吧,你們會不合嗎?

明裡是不是希望聽到電視劇演的那種被後母欺侮的悲慘故事啊?對良幸而言,比奈子跟慎司都是「真正的兄弟姐妹」。良幸記得自己曾經多次把耳朵貼在那個人漸漸隆起的腹部上,期待弟妹出生。

——我們感情不錯啊。我妹常常傳簡訊給我,我也跟弟弟去看球賽。啊,對了,那個咖哩廣告的男生,叫什麼的?我弟長得跟他一模一樣。

——咦?高木俊介?你弟弟那麼帥啊?

——說是我弟弟都沒人相信吧,真的很帥。運動神經好,功課也好,我引以為傲呢。

——這樣啊。所以你母親對你很好。

明裡不知怎地好像恍然大悟一樣喃喃道。她可能是解釋成因為自己生的孩子比較優秀,所以可以對前妻的孩子好吧?但是良幸覺得不管比奈子跟慎司如何,那個人應該都會以同樣的態度對他的。明裡之所以用尖酸的角度解釋那個人的態度,可能是在對抗連面也沒見過的良幸母親。

這就是明裡把他當成結婚對象的意思嗎?良幸並不討厭明裡。她跟自己走在一起,可愛得自己都配不上了。明裡心直口快,有時在人多的場合會讓人捏一把冷汗,但只要想成是她坦率沒有心機,反而很好相處。但是結婚的話會如何呢?

當然,要是像現在這樣順利交往個幾年後結婚的話,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是明裡完全不找工作,良幸還在當學生,就擺明了要靠他吃飯,實在讓人感到很有負擔。還有一年半才畢業,畢業之後並沒有能夠立刻獲得穩定收入的保證。至少在三十歲之前都得要吃苦打拚的。而且要是良幸得比別人吃更多苦的話,賺到的錢想要用來孝順父母。

今年過年回家的時候,良幸跟比奈子約好了。

——雖然時候還沒到,但爸爸跟媽媽銀婚紀念的時候,想送他們去國外旅行當禮物。

比奈子這麼一說良幸才醒悟。那兩人因為自己的緣故,並沒有去蜜月旅行。雖然全家一起出去旅行過很多次,但他們兩人應該沒有單獨出去過。

——那費用我來想辦法。比奈子跟慎司去偷偷探聽一下他們想去哪裡。

聽到良幸這麼說,比奈子高興地豎起大拇指說,沒問題。

怎麼想都覺得結婚還早著呢……。

良幸回到公寓前面,看見二樓後方的房間亮著燈。本來每次看到都很高興的,可能是凶為想多了,心情有點沉重。良幸停下腳步,深呼吸了一下。

鎮定一下。被女生調侃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她們自己沒有男朋友所以在不爽而已。被那些傢伙說動,在明裡面前提起結婚的事,搞不好會有反效果。只是因為明裡家親子關係好吧。良幸也問過比奈子有沒有男朋友。比奈子說沒有,良幸就說有的話要介紹給我認識。跟這一樣。

良幸走上公寓外面樓梯,打開大門,濃厚的醬汁香味迎面撲來。天氣這麼熱,還做燉牛肉,感覺有點難以消化,但進入冷氣十足的房間里食慾就來了。

歡迎回來。在玄關旁邊的廚房攪拌著鍋中物的明裡轉過頭來對他說。

「流了好多汗啊。先去沖個澡清爽一下吧?飯馬上就做好。」

明裡把爐火轉小,從良幸手中接過包包,打開浴室的門。

「順便洗衣服吧。」

洗衣機在陽台上。良幸聽話乖乖進入浴室。洗臉台上紅色蘑菇型的牙刷架上換了兩支新牙刷,良幸跟明裡的。浴巾洗過了。微微有些浴垢的浴缸也洗刷得乾乾淨淨。

良卓一面淋浴,一面想自己是不是其實很幸福。洗完澡坐在桌前,明裡一定從冰箱拿出冰的杯子跟啤酒,並為他斟上。邊喝啤酒邊吃上桌的燉牛肉跟沙拉。結婚似乎也不是不成。至於去見她爸媽,既然人家會買食物跟啤酒之類的,不去見面反而失禮也說不定。

下次試著說要直接去跟她家的人道謝好了。良幸很期待明裡聽到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良幸走出浴室,明裡不在廚房區。爐子的火也關了。走進房間看見桌上放著沙拉碗。明裡低著頭坐著,握著手機。

「怎麼了?」

良幸問,但明裡沒有反應。是身體不舒服嗎?艮幸把手放在明裡肩上,她誇張地晃動身體,往後閃躲,好像想逃開卻站不起來,背靠著落地窗縮成一團。去沖澡到現在不過二十分鐘,發生了什麼事啊?難道是聽到什麼壞消息嗎?

良幸望著她手中緊握的手機。是他的。

「你怎麼拿著我的手機?」

良幸雖然感到不悅,還是盡量平靜地問。明裡抬起頭,默默把手機遞給良幸。她絲毫沒有膽怯的樣子,但也沒有要說明的意思。就這樣面無表情。她在生氣嗎?可能是研究室的女生傳了什麼簡訊被她看到,誤會了吧。

良幸打開手機。

七月四日(星期四),晚上九點四十分——十分鐘以前傳來的簡訊。

怎麼,是比奈子傳來的。

——打了好多次電話都沒人接,所以傳簡訊。警察已經跟你聯絡過了嗎?

我雖然住在晶子阿姨家,但是實在太難過了。姨丈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親戚是殺人犯,想把我趕走。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要是我是這家的孩子,也會贊成姨丈的。

晶子阿姨一直設法要說媽媽不是兇手,是正當防衛之類的。甚至還說兇手是慎司。對阿姨來說慎司是兇手比較好。跟姐姐是殺人犯相比,外甥是殺人犯至少隔得比較遠。

這麼說來兇手是慎司是否對我而言也比較好呢?雖然都是親人,都遺傳了媽媽的血統,我跟慎司只不過剛好是同父母生的吧?因為要是原料有問題,身為成品的我可能也會有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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