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遠藤家

上午八點——

這條坡道就是偏差值的具體表現。下坡去上學的遠藤彩花每天早上都這麼想。(※偏差值是日本計算學力的公式值,也就是將個人分數與團體平均分數之間的差距用數值來表示。偏差值越高表示學力越高。)

從雲雀之丘沿著坡道往上走十五分鐘就是私立K中學,高橋慎司上的男校。K中的學生考上東大錄取率全縣最高的名校N高中的比例超過百分之九十五。那是離家最近的學校。對彩花而言就像別的世界。即便彩花是男生也一樣。

從雲雀之丘下坡到第一個十字路口右轉走十分鐘左右,就是私立S女校。母親希望自己上的學校。高橋比奈子上的學校。貴族大小姐的名校,能夠一路直升到大學跟短大。而且制服很可愛。但彩花跟這裡也沒有緣分。

彩花跟別的世界的制服和可愛的制服擦身而過,繼續走下坡。市立A中學位於平地。從雲雀之丘徒步三十分鐘,彩花上的學校。那裡並不是放牛班的集團。很多優秀的孩子都上離家近又不花錢的公立學校。成績雖然沒有明確公布名次,但彩花認為同年級兩百人中自己應該是三十名左右吧。絕對不差。老師跟學校的設備也不差。水手服的制服也不討厭。雖然如此,每天去上學的時候總覺得好像要下到地獄最底層一樣。就算到了學校,仍舊覺得腳下好像依然繼續往更深的地方傾斜。如果把球放在地上估計會滾動吧。教室、走廊,跟操場,看起來都微妙地傾斜。

這全是坡道的錯。要是住在學校附近的平地,直直往前走就到學校的話,景色應該就不會改變的。

沿著坡道往下走,就覺得像是走向廢柴的世界。這個社會上存在著明確的階級區分,跟自己沒法穿的高階制服擦身而過,就感覺到好像身上的皮漸漸擦破一般的痛楚。即便如此,放學後上坡的路上也並沒感覺到漸漸浮現的優越感,只是一面想著明天的痛楚,一面消耗體力而已。

越往上坡就越高的不止是偏差值。地價也越來越高。彩花額上浮現汗珠,沿著坡道走向雲雀之丘,她實在搞不懂為什麼在高地的住宅區也要比較貴。不止上下學,只不過去個便利商店也麻煩得要命,根本想不出有什麼好處。高高在上地俯瞰底下人的生活,是這種凰覺值錢嗎?但是大白天俯瞰底下的景色又不能怎樣。只覺得每天得走到那裡累得要命。從沿海的高樓大廈眺望景色絕對比這好上不知多少倍。夜景是稍微漂亮點啦,但也沒法子每天都因此感動。

「喂,彩花,你家住在K中五號同學對面不是嗎?」

走進教室志保就迎上來。籃球社的同學。

A中學除了身體不好的學生之外,其他人都半強迫必須進入運動社團。彩花入學的時候就加入籃球社。並不是她想打籃球。只有三個選擇,除了籃球之外就是排球和網球。小學也有排球杜和網球社,所以加入的時候沒有新手跟熟手之間的差異的就只有籃球社了。但是彩花不但矮,也沒有運動神經,跟其他同學的差異要不了幾個月就很明顯了。

正規隊員跟候補。這種關係在社團活動時間之外也適用。班上的女生小圈圈幾乎都是按照社團分的,其中還分正規派跟候補派。班上的主導權都握在正規派手裡。

要是以成績來分的話還不至於這麼丟臉,一、二年級的時候彩花一直覺得很忿忿不平,但杜團活動也沒剩下多久了。每個社團都參加暑假第一個星期舉行的縣立運動大會初選,要是輸了就不能參加八月中的縣立運動大會,三年級生就全體退出。

正規社員不管多努力,還是贏不過私立的強校。所以七月一定要退社。在那之後教室里的氣氛也會轉為準備考試模式,彩花私心期待主導權或許也會轉而由成績決定。

雖然是同一個社團,正規派的志保跟候補派的彩花幾乎不曾在教室里交談。當然她應該也不知道彩花住在雲雀之丘。

K中五號同學,指的是K中籃球社背號五號的隊員慎司。

「你怎麼知道?」

「我前一陣子去過啊。」

「去我家嗎?」

「不是,五號同學的家。他上星期沒來參加比賽不是嗎?我擔心他是不是受傷了,所以去他家慰問一下。」

慎司入學之後就加入籃球社,一年級下學期就成為正規隊員在球場上活躍。但是志保開始在比賽時鬧著說K中五號同學好帥,是去年秋天高木俊介出道之後。志保的東西全部都是俊介。每次換手機的待機畫面都要炫耀說這個很棒吧,是粉絲俱樂部的會員才能下載的。

然後志保在球賽會場上看見慎司。A中對K中的男子籃球賽。一開始是說那個人的側面有點像俊介,等比賽結束的時候,就變成五號同學好帥。從那時開始志保就追著慎司跑。

在那之前完全沒感覺,只不過跟喜歡的偶像明星有一點像,就能迷到這個地步嗎?

應該是能吧。俊介是社團所有女生的話題,彩花也為了要迎合大家看了俊介演出的節日,但喜歡上俊介是因為母親的一句話。

——哎,這個孩子,是不是有點像對面的慎司啊?

——俊介跟高少像啊?你去配老花眼鏡吧。

雖然在母親面前一口否定,仔細看去側面跟眼角的確非常像。從那時起彩花就搜集刊登俊介報導的雜誌,錄下有他的電視節目。

搬到雲雀之丘的第二天,跟爸媽一起到高橋家打招呼時,慎司在院子里練習籃球。從那時起彩花就一直覺得他很帥。

——你們同歲呢。要好好相處喔。

淳子這麼說就讓彩花心跳不已。一面看著青梅竹馬的戀愛漫畫,一面用自己跟慎司取代主角,對此後的生活充滿興奮期待。

但是過了不知多少天,不僅完全沒有臉紅心跳的情境,跟慎司連話都說不上兩句。偶爾碰到的時候,彩花覺得沒法跟穿著別的世界制服的慎司打招呼。不想隨便說話讓他覺得自己是傻瓜。只要能看見慎司,就覺得今天運氣好好,心情甚佳。能夠每天滿心不願意咬牙上坡,也是因為期待或許可能在家門前碰到慎司。真想一直一直看著慎司……。

母親那時的一句話讓俊介跟慎司的身影重疊了。

要得到慎司的照片很難,俊介的照片則很簡單。沒法一直盯著慎司看,錄下來的俊介畫面可以一看再看。沒法跟任何人說喜歡慎司,俊介的話就連對最不想溝通的母親也能說。

無論如何都想入手的俊介海報也能讓母親標下來。俊介背對著鏡頭,轉過臉笑的樣子非常像慎司。暑假的演唱會票也訂好了。

所以彩花也不是不了解志保的心情,但像追偶像明星一樣追著慎司就很討人厭了。

在球賽的時候堂而皇之照慎司的照片,比賽結束一面跟他說辛苦了,一面遞給他冰涼的運動飲料。這都是彩花懂憬的情境。分明自己跟慎司比較近。不,就是因為太近了,反而什麼也沒法子做。

每次聽到志保說:「五號同學」,彩花就覺得身體里有某種黑暗蠢動的東西在累積。

然後上星期志保終於替慎司烤了蛋糕,跟所有女子隊員宣布說比賽之後要拿去告白。

「跟俊介很像的男朋友,真的可以拿來炫耀呢。」

這句話讓彩花打心裡惱火。她不是喜歡慎司,是自私想利用他吧。喜歡俊介的話去跟俊介告白不就得了嘛!

但是彩花沒有勇氣當面反駁正規隊員志保的話,只能恨恨地瞪著她的背影。開幕式的時候彩花的視線也無法離開志保,稍微不見她的蹤影就嚇得要命,但彩花的不安是杞人憂天。慎司沒有來參加比賽。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發燒了?彩花很擔心,但至少志保沒法告白,讓人鬆了一口氣。

然而志保似乎並沒放棄。她跟現在在上K中學的小學同學問了慎司家的地址。

「他跟我說就找雲雀之丘最小的房子,所以我就去了。」

被人捅了一刀就是這樣的感覺嗎?彩花覺得眼前一黑,但即便如此,志保高亢的聲音也不放過她。

志保似乎是一個人去了雲雀之丘,花了三十分鐘在住宅區里找最小的房子,然後按了門鈴。

「應門的人很面熟,一看是彩花的媽媽,嚇了我一跳。」

母親曾多次開著小車送她來球賽場地。分明閉嘴待在車裡就好了,看見穿著A中制服的學生還要特地下車來,跟人家說謝謝你們照顧我家彩花啊,就因為這樣大家幾乎都認識彩花的母親。跟彩花一模一樣呢......想到彩花二十年以後就是這樣好有趣呢......在「新鮮齋藤超市」的收銀台算帳,還以為是彩花在打工。啊——真合適。這樣的話說個不停。

就算不是能上得了檯面的母親也不要緊。至少不要在同學面前出醜。

志保轉向咬牙忍耐的彩花,咯咯地笑起來。我說搞錯了,然後打手機給告訴我地方的同學,他說是對面啦......志保繼續捧腹大笑。

「因為是遠藤這種常見的名字,我根本沒想到彩花。我不知道五號同學的名字。他叫做高橋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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