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子
我接受了讀者群是三十幾歲女性的月刊《Natural》的採訪。
為了拍照得換好幾個地點,原本預定要到傍晚才結束的,幸好過程很順利,下午三點就全部完成了。
今天是星期二,裕太上游泳課的日子。從這裡直接去的話應該來得及接他。雖然我已經拜託亞紀小姐了,但她現在應該還在辦事處。
我打電話過去,道代女士說她剛剛出門。我就打了亞紀小姐的手機,但是沒人接,轉到了語音信箱。她是不是直接去接裕太了呢。要是她沒聽到我留言還是去接了的話,那就太不好意思了,於是我決定不去,直接回辦事處。
距離縣議會議員選舉還有一個月。必須準備的事堆積如山。
高倉正紀議員辦事處位於站前大廈的一樓,從家裡開車大概七八分鐘,走路的話約半小時。通常覺得很近,但忙起來的時候一天要來回好幾次,其實很耗費體力。
因此隨著選舉接近,大家留在辦事處的時間越來越多,我們家的生活全移到辦事處了。正紀每天只回家幾十分鐘,洗澡換衣服而已。
競選非常辛苦,正紀同時還有許多現任議員的工作必須處理,他從昨天開始就到韓國出差四天。
後援會的成員也增加了,出入辦事處的人越來越多。這些人以正紀的同學們為中心,年齡層年輕起來,氣氛也比以前活躍。我雖然心想承蒙他們幫忙,該準備些好吃的茶點,但害怕觸犯公職選舉法,實在不能做甚麼。特別是這次,正紀半年前才因涉嫌收受不當政治獻金而接受調查,看得出大家都非常謹慎小心。
道代女士也不再要我替她認識的朋友們簽書了。
我到辦事處時是下午四點,亞紀小姐當然不在。後藤先生、道代女士、岩崎先生,還有後援會的成員五個人在。最近婆婆也常在辦事處,但今天裕太不在家,她預定到辦事處來接他回去。
但是婆婆也不在。道代女士說她在辦事處待到兩點左右,然後說要準備裕太的點心,就回家了。
聽說我們要結婚時面有難色的婆婆,在我們結婚後就催促我們快點生小孩。我以為小孩隨時都可以生的,但卻一直沒有懷孕的徵兆。一般來說不避孕的話,兩年沒有懷孕就稱為不孕症,而我們結婚還不滿一年,婆婆就教我去醫院檢查。
正紀支持我,說:「不要做加重人家精神負擔的事。」但婆婆對著獨子說:「高倉家不需要生不出孩子的媳婦。」既然她的態度這麼明確,我也似乎可以了解婆婆身為政治家妻子的心情,便下定決心去醫院檢查。
正紀體諒我的心情,陪我一起去,結果我們兩人都完全正常。跟婆婆報告時她好像聽到我懷孕一樣高興得不得了,但我真的懷孕卻是在四年之後。
真是一段非常漫長、非常讓人沮喪的日子。
是不是以前墮過胎啊?
是不是遺傳因子有甚麼問題啊?有些人就算身體正常,家族本來就少子,而我們連調查你的家世都沒辦法。要是亞紀的話,她有三個哥哥,一定可以生下健康的繼承人——。
因此懷上裕太的時候,我簡直高興極了。婆婆也非常高興。她對我說:辛苦你啦。這是結婚十年她唯一一次稱讚我。
不管有甚麼事,婆婆永遠把裕太放在第一位。這並不是單純地寵他,她會考慮怎樣對裕太最好,不會任他亂吃零食,他不乖也不會不管教他。今天因為上游泳課,所以早點回去多做一點點心給他。
道代女士給我採訪的原稿和「美津子的小屋」的劇本,我一面看一面在辦事處等裕太回來。
下午五點半了。
我去接的時候,最晚也會在五點到家,但今天裕太仍舊沒回來。亞紀小姐是不是又帶他去吃冰淇淋了呢?我雖然不會跟亞紀小姐說,但或許該跟裕太說點心一定要回家再吃才對。
辦事處的電話響了。這裡的電話我都不接的,但大家好像都很忙,我就接了。是婆婆打來的。聽到我在辦事處她好像很驚訝。
「小裕還沒回來呢。我都做好點心在等他了。」
她的語氣有點不悅。
「媽,對不起。但是裕太也還沒到辦事處呢。」
「咦,是不是有點晚啊?他們兩人可能去哪裡逛了,我打電話給亞紀看看。」
婆婆掛了電話。她說「去哪裡逛了」,表示晚回家今天不是第一次。或許還是應該跟亞紀小姐說清楚才好。雖然如此,我也不好在辦事處門口等待,只好繼續檢查原稿。
小晴的稿子也在傳真送來的一疊訪問稿之中。報社通常都不讓受訪者看原稿,所以刊登出來的時候,常會驚訝地發現無心的一句話被誇大了之類的情形。小晴說「我希望能把陽子的心情正確地傳達給讀者」,所以傳了原稿給我看。
在簡潔的採訪稿最後,小晴寫了一段話。
——在這個每天都有虐待兒童、疏忽兒童等悲慘新聞的時代,《藍天緞帶》讓小朋友和父母都看見了充滿未來希望的晴空。請一定要跟您的孩子一起閱讀。
我在原稿確認完畢的回函上寫了「謝謝你」。
辦事處的門開了,是亞紀小姐。外面好像下雨了,她外套的肩膀部份是濕的。但是裕太沒跟她在一起。可能是被婆婆催促,直接把裕太送回家了吧。
「亞紀小姐,多謝了。」
我把辦事處的毛巾遞給她,她驚訝地望著我。
「太太怎麼在這裡?」
「探訪三點就結束了,我本來要去接裕太的,打電話給你你沒接。」
亞紀小姐從皮包里拿出手機。
「啊,真的,我沒注意到。糟糕,老太太也打來了。」
她不止沒接到我的電話,好像也沒接到婆婆的電話。
「亞紀小姐,裕太呢?」
「不是老太太去接他了嗎?」
亞紀小姐一臉茫然地反問我。
「婆婆沒有去呢。她半小時前打電話過來說裕太還沒回家,然後說要打給你。怎麼回事啊?你沒有去接裕太嗎?」
「我有去啊。稍微晚了一點,游泳課已經結束了,我去公園看到同班小朋友的媽媽們坐在長凳上,就問了她們。她們說裕太跟來接他的人一起回去了,可能是他奶奶吧。我以為一定是老太太去接他了,所以就自己回來……」
亞紀小姐的聲音漸漸微弱下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拿起電話撥了家裡的號碼,還沒響三聲婆婆就接了。
「媽,裕太回去了嗎?」
「沒有啊。難道也沒回辦事處嗎?」
「亞紀小姐剛剛回來了。但是她說有別人先把裕太接走了。同班小朋友的媽媽說可能是奶奶接去的。」
「你知道我一直在家裡啊。」
「您知道會有誰去接裕太嗎?」
「我從來沒拜託過亞紀以外的人去接他的。出甚麼事了?這下怎麼辦?」
婆婆的聲音充滿了不安。
「媽您就待在家裡。要是裕太迷路了還是出了甚麼意外,或許家裡會接到消息。我現在就去游泳學校附近找找。」
我掛了電話,岩崎先生察覺事情不單純,說要開車跟我一起去。
「亞紀小姐。」
我叫她她卻一直低著頭。可能是正在自責,希望別人不要管她,但現在她不跟我一起去問清楚狀況可不行。
「亞紀,我也一起去吧?」
道代女士好像要安慰亞紀小姐般說道。
「不用了!」
亞紀說著推開道代女士說:「我去就好了吧。」她連傘也沒帶就衝出辦事處。我跟道代女士說要是辦事處接到甚麼消息,請她立刻打手機給我,然後跟岩崎先生一起追著亞紀出去。
岩崎先生是正紀的同學。
他們家住得很近,小學、中學、高中都同校,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開一家小酒館,選舉季節逼近時他就拜託母親顧店,自己以後援會會員的身分到辦事處來幫忙。
上回選舉的時候,他也幫忙舉辦了同學會和參選派對,真的出了非常多的力。
我們到達游泳學校,三個人一起到櫃檯去,跟接待小姐說裕太還沒回家。
四點游泳課結束以後,跟裕太同班的良介的媽媽準時來接他,換完衣服大概四點二十分左右,裕太跟良介母子,還有其他三四個同學一起離開了。
「真的是裕太吧。帶他們走的是良介的媽媽對吧?」
我不由得急了起來,再度確認。
「是沒錯。那個……」
接待處的小姐對站在我身後的亞紀說:
「您五點多的時候來過吧。那個時候已經沒看到裕太同學了嗎?」
「嗯。」亞紀微微點頭。
「亞紀小姐,你五點才來這裡?」
亞紀在車上也沒說話,我這才第一次知道她到這裡的時間。
「我有點事。」
「要是晚到的話,你跟我或媽媽聯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