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疑情

對來京趕考的舉子們來說,會試是順利結束了,但接下去的漫長等待同樣萬分煎熬。考官們閱卷需要至少半個月的時間,然後要上報吏部和內閣審批,這一來一去地加起來便是大半個月。又因為是欽定的制舉,最終的上榜名單還要經過聖上的核准,一旦皇帝心血來潮要調考卷御覽,這發榜公布之日就更難以確定了。考生們估計著,本次制科的張榜日至少要到一個月之後,因此凡居住在洛陽附近的,或者不願在京城遷延的考生都逐漸離開洛陽,紛紛踏上歸程。

然而蘭州太遠,一個月不夠打個來回,除非自認肯定中舉無望的,大部分的蘭州考生還是想在洛陽等到張榜之日。這幾天來,吏部選院附近的洛西老店便成了滯京蘭州考生的據點。趙銘鈺是蘭州同鄉會的會長,又兼家中富裕出手闊綽,便在這洛西老店裡包下好幾間客房,以供同鄉生員們在此聚會,吃吃喝喝、談笑遊樂,來打發這整月等待的無聊和焦慮。

這天剛用過午飯,趙銘鈺與幾個同鄉在客房裡下棋解悶,連殺三盤趙銘鈺都是大敗,他對面的鄭姓生員笑問:「銘鈺兄,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平常的棋藝可沒這麼糟糕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趙銘鈺把棋枰一推,搖頭道:「不下了,不下了,今天沒心情。」

「哎喲,銘鈺兄有什麼心事……」鄭生話音未落,門被撞開,好幾個蘭州考生一涌而入,群情激奮地嚷著:「趙兄、鄭兄、各位……東市上有鬥雞,好玩得很,大家一起去看啊!」

「鬥雞啊!有趣有趣!」屋裡幾個百無聊賴的傢伙頓時兩眼放光,起身就往外跑。鄭生走到門口,回頭看紋絲不動的趙銘鈺:「銘鈺兄,走啊?散散心去。」趙銘鈺嘆了口氣,擺手道:「你們去吧,我還要等人,走不開。」其餘人等面面相覷,也不好強邀,便顧自離開了。

客房裡驟然安靜下來,趙銘鈺坐在桌前發獃,連房門又輕輕開啟也沒察覺,直到有人招呼:「請問,這裡可有一位趙銘鈺先生?」他才抬起頭來,驚訝得看到門口站著個陌生人。此人五十多歲的年紀,鼻直口方,一襲黑色常服掩蓋不住通身的氣宇軒昂,趙銘鈺不敢怠慢,連忙起身答話:「在下正是趙銘鈺,請問先生貴姓?找我何事?」

「哦,敝姓曾,自吏部選院來,想找趙先生打聽件事。」

趙銘鈺還算見多識廣。看對方的氣度便估摸肯定是個官員,但既然人家不直說,他也知趣並不追問,忙請曾先生坐下,便問:「卻不知曾先生想打聽什麼?」曾先生不慌不忙,笑著反問:「在下方才在門外時,聽趙先生說要留在這店裡等人,可否告知所等何人呢?」

「這……」趙銘鈺面露憂慮之色,嘆息道:「小生所等的不過是位老大娘。」

「老大娘?」

「是啊,是小生一位同年的老母親。小生受人所託要照顧好她,卻不料大娘至今音訊皆無,故而十分煩悶。」

曾先生聽著眼睛一亮,追問:「趙先生所說的這位大娘可是姓何?」

「是啊!」趙銘鈺驚喜:「難道曾先生也知道……」曾先生緊接著又問:「如此說來對趙先生有所囑託的這位同年,一定是楊霖吧?」趙銘鈺瞪大眼睛:「曾先生怎麼知道?……哦,您是從吏部選院來,怎麼?楊霖他怎麼樣了?病情可有好轉?」

曾先生的臉色陰沉下來,慢悠悠地道:「嗯,楊霖所患的急症頗為兇險,醫治至今仍然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只是口口聲聲念叨著老母親何氏,還有什麼蘭州同鄉……啊,趙先生你的名字也被他在昏睡中一再提起,所以在下今天特來此處尋訪,如能找到這何氏,送她去與楊霖母子團圓。或許能有益於他的病情。」

「原來如此。」趙銘鈺連連點頭,又止不住地嘆息:「曾先生,小生也想找到這位何大娘,可不巧的是,會試至今都沒見到她來,小生也為此煩惱不已呢。楊霖病倒,若是他母親再有個意外,那可就慘了。」曾先生咋了口茶,問:「在下有個疑問,為何楊霖要將他的母親託付給趙先生?另外,趙先生又怎麼知道何氏應該要來找你呢?」

趙銘鈺略一遲疑,還是答道:「不瞞曾先生,旬月前小生偶然遇到何大娘,據她說是來京城尋找趕考的楊霖。小生是蘭州同鄉會的會長,楊霖在吏部核定考生資格時來同鄉會報到,小生便安排了他母子相會。奇怪的是,楊霖卻說當時自己身不由己,無法顧及老母,只是囑咐老母會試過後就來找小生,並拜託小生安排好何大娘。楊霖說他考完後將設法來此與老母相會,共同等待發榜。」頓了頓,趙銘鈺攤開雙手道:「可是曾先生你看,楊霖在會試中突然病倒,今天已是會試後的第五天,那何大娘也未出現。因而小生心中十分忐忑,總覺得這對母子似乎碰上了什麼大麻煩。」

曾先生沉吟著問:「楊霖說他身不由己?趙先生可知其中內情?」趙銘鈺皺起眉頭想了想,方道:「這個……我也說不好,只彷彿與本次制科的主考官、咱大周的宰相狄仁傑大人有些關係。」

「狄大人?!」曾先生的臉色有些嚴峻,趙銘鈺看得一凜,趕緊解釋道:「倒也不是狄大人本人,似乎是他的侍衛武官……」

「嗯。」曾先生含笑頜首:「如此還請趙先生將楊霖與何氏會面的來龍去脈詳細地說一說吧。」

半個多時辰後,大理寺卿曾泰大人的馬車駛離洛西老店所在的街坊,直奔城南方向而去。八月又過了幾天,洛陽城的秋意一日濃似一日。馬車跑得飛快,秋風從掀開的車簾下不停灌入,竟已有些寒氣侵骨的味道。曾泰不由自主地緊了緊袍服下擺,從車窗向外望去,街衢兩旁的大樹上,剛開始泛黃的樹葉隨風簌簌擺動,曾泰在心中暗自嘆息:「不知不覺,又是一年秋涼了。」在大理寺就任尚未滿一年,但主管刑獄司法,各種人世間的糾葛紛爭竟比過去幾十年所看到的都要多,曾泰到現在才終於明白,狄仁傑那洞若觀火的透徹目光從何而來,也因此更從心底里欽佩這位恩師在世事練達之餘,依然能保持一份人情。

「老爺,狄府到了。」

「哦。」曾泰連忙下車。狄府的家人衛士對他十分熟悉,曾泰無須通報便可長驅直入,家人一路殷勤相陪:「曾大人,咱家三少爺回來了,老爺吩咐請您直接到二堂會面。」曾泰加快腳步,他與狄景輝並不相識,但自去年以來也聽夠了關於這位狄三公子的種種。非常迫切地想見上一面。

二堂之上,不像曾泰想像的那樣熱鬧歡暢,氣氛反而有些沉悶。狄仁傑坐在正中,沈槐陪坐於右首,左首一人布衣帛鞋。滿面風塵,容貌與狄仁傑頗有幾分相似,曾泰一望便知,這就是狄景輝了。一番見禮寒喧,曾泰發現,這狄景輝果然風姿洒脫、舉動間有些不拘一格,但也彬彬有禮談吐適度,並非如傳聞中那樣桀驁不馴。他當然不知道,狄景輝已是改變了很多的。

又談了幾句閑話,狄仁傑便打發狄景輝:「景輝啊,你路途勞乏先去休息吧。曾大人這邊與我還有事要談。」

「是。」狄景輝起身告辭。狄仁傑又看著沈槐微笑:「沈槐啊,你也先退下吧。」沈槐抱拳,與狄景輝一起走出二堂,兩人在堂前不約而同地站住,沈槐長聲嘆息:「景輝兄,咱們又見面了!」

狄景輝「哈」了一聲,拍拍沈槐的肩膀:「世事滄桑,我都沒嘆氣,你嘆什幺?!不想在洛陽見到我啊!」

「景輝兄說笑了。」沈槐連忙賠笑,又道:「景輝兄,今晚小弟在冠京酒肆做東,為你接風洗塵,景輝兄肯賞光否?」狄景輝一擺手:「你請的飯我是非吃不可的,不過今晚上是老爺子的家宴,咱們兄弟明晚再聚,如何?」

沈槐敲了敲腦袋:「對啊,你看我這腦子。行,那就明晚,我定要陪景輝兄一醉方休。」略一躊躇,他又沉聲道:「可惜只能請到景輝兄一人。」狄景輝並不答話,只微眯起眼睛望向萬里無雲的長空,許久才道:「洛陽的天空終究還是比不了西北邊塞的天空啊,我去過一次方知,那樣的高遠清明才更適合雄鷹展翅翱翔,卻並非人人都配得上的。」

沈槐低頭不語,狄景輝看了看他,微笑道:「對了。明天能不能把你那堂妹也一起請上作陪?去年除夕金辰關外,多蒙她照應,我這裡還未曾道過謝呢。」

「這,」沈槐突然顯得十分窘迫,吶吶道:「阿珺她沒什麼見識,還是……」

「啊,不方便就算了。」狄景輝忙道:「我也是隨便一說,你給我帶個好給她便是。對了!」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梅迎春讓我帶封信給你,說是私事,呵。神神秘秘的。」沈槐狐疑地道了聲謝,也不看就把信收起。

「李將軍。飛鴿傳書!王子那邊來的!」阿威雙手捧著一隻白鴿,興沖沖地朝李元芳跑來。李元芳站在那片邪郁蔥蔥的柏林之後,面向金山山脈的巍峨雄峰,正在凝神眺望。阿威的喊聲將他從沉思中喚醒,他轉過身來向阿威點了點頭。接過密信,一邊展開一邊問:「阿威,你方才叫我什麼?」

「李將軍啊!」阿威開心地擦了擦臉上的汗殊。

李元芳朝阿威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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