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篇小說 歷程-2

"等一等,你就走啊?連一句告別的話也沒有嗎?我真捨不得你呢。"

"我看出來你還並不怎麼老。上次在你家翻雜誌我就發現了這一點。"

"正是這樣。"他一急又抓住了她的袖子,"他們都說我幼稚得像個小孩。"

離姑娘立刻臉一沉,冷冰冰地說:"請放開你的手。"

皮普准鬆了手,她又在衣袖上拍打了好多下,惟恐沾上了什麼污穢的樣子。然後她岔進一條小路,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天,皮普准在上班的時候又看見他樓里的那位男子在對面商場里選購女人的內褲。他似乎是選了幾條黃的,幾條綠的,選完付了款,他就徑直朝皮普準的辦公樓走過來了。不一會兒,秘書就通知皮普准有人找他。皮普准看見他的鄰居坐在會客室里,那隻裝滿女人內褲的紙袋放在他膝頭上,十分顯眼。皮普准竭力不去看那袋子。鄰居卻將那些花花綠綠的內褲一條一條取出,放在椅子上,像展覽似的。皮普准左右環顧了一下,連忙將會客室的門關上了。

"你一定知道,我是老曾,我們以前相互間太缺乏交流了。"鄰居說,"你和很多人都談論過我,我也向很多人提及過你,但我們相互間卻沒有交流,這是不正常的。你覺得這些內褲怎麼樣?你怕別人看見,是嗎?其實有什麼關係呢?你要是怕,我收起來好了。"他又一條一條地將那些內褲收進了紙袋。

"你們對於我,到底是怎樣一種看法呢?"皮普准問老曾。

"我們怎麼會把這種事告訴你呢?"老曾狡黠地眨了眨眼,"這是一個秘密。我在街口那裡有一套房子,和一個女人住在一起,你要是有膽量的話,什麼時候可以來參觀一下。"

"我現在對這種事興趣不大了。我比較自私,身體也單薄,再說我又老是怕上別人的當。"

"你說這種話騙誰呢?我們樓里的離姑娘說你向她求過婚了,你敢說興趣不大?"

"也許是吧。但她拒絕了我,她高不可攀,我一想起自己的舉動就後悔。"

"你真是一隻老鼠!"老曾嘲笑道,"一隻禿頭老鼠。每天沿著街邊的牆角溜進這座辦公樓,見人就嚇得哆嗦。你覺得我的比喻中肯嗎?"

"我就是一隻老鼠。"皮普准賭氣地說。

"過幾天你一定要去我的新家看看,我會給你一些新雜誌,富於刺激性的那種。這樣你又可以帶著它們去敷衍大家了。"

"昨天夜裡有個人從我的窗口栽下去了,這事與你無關吧?"

"總會有人干那種事的,那只是個遲早的問題,你不必記在心上。現在我要走了,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我們大家對你的印象,目前你不要管這些。"

老曾走了以後,皮普准又想起了離姑娘,回憶起夜裡他們相處的時光,竟然產生了衝動。似乎是,昨夜的每一瞬間都蒙上了一層薄紗,充滿了那種神秘。他回憶起離姑娘在浴室里說的那些話,覺得她的嗓音是那麼誘惑人,覺得她真是可望而不可及。即使事情已經過去,此刻想到這些,他那枯瘦的臉頰上也會泛起陣陣紅潮。

從前天起,皮普准生理上出現了一種特殊的變化,他將這種變化稱之為"辦公室綜合症"。每當他坐下來工作時,他就聽見隔壁房裡有兩個女人在吵架,聲音之大,振聾發聵。吵架的內容都是些芝麻大的事,如誰拿了誰的杯子喝了茶;誰出去忘了關門,讓風吹進來;誰開抽屜的聲音太響等等。皮普准覺得十分憤怒,終於按捺不住,衝到隔壁辦公室,想與她們大吵一頓。他進去之後,才發現辦公室里只有一個小老頭,正在埋頭抄寫公文。

"你找誰?"老頭冷冰冰地問。

"我聽見有人在這裡講話,就過來看看。"他躊躇了。

"這種事多得很呢!"老頭誇張地一揮手,"你內心十分煩悶吧?請注意好自己的公文包,而不是隔壁講話的聲音。"

皮普准滿臉通紅地退了出去,重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然而剛一落座,那兩個女人又吵了起來,氣勢洶洶,最後還打起來,砸破了杯子盤子什麼的。皮普准覺得自己的腦袋就要爆炸了,他捂著頭,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弄得同室的老劉大為生氣,建議他去看醫生。皮普准就問老劉隔壁新調來的老頭叫什麼名字,老劉一聽他的話大驚失色。

"隔壁根本沒有什麼老頭!你在此地工作了這麼多年,難道不知道?那是一間大空房,做儲藏室用的,裡面裝滿了舊書廢報紙,你卻說什麼老頭。"

皮普准知道再說下去就危險了,所以他悶悶不樂地閉了嘴坐下來。那兩個女人吵架的聲音漸漸小了,變成了聊天。

"隔壁坐在窗前的那傢伙是一隻老狐狸。"一個女人說。

"你怎麼知道的?我看他只是膽小而已。"另一位說。

"我有個朋友叫離姑娘的,她告訴我……"第一位婦人的聲音小了下去。

皮普準的臉色變得慘白,老劉懷疑地注視著他。

"我們這就去問問她!"第二位女人的聲音。

皮普准聽見了敲門聲,便死死地盯著房門。

"是你那什麼朋友吧?"老劉斜眼看了看皮普准,"我不想起身,要開門你去開。"

"我也不想開。"皮普准抖抖簌簌地說。

敲門聲又響了一陣,便聽見了遠去的腳步聲,皮普准嘆出一口氣,倒在椅子里。

"你今年多大了?"老劉忽然問。

"五十二。"

"五十二?"老劉說,皺了皺眉。"啊,很好。我對你的那些個緋聞也略有所聞。這樣看來,你並不老嘛!"

"都說我舉動幼稚,很像個小孩呢!"皮普准這才感到血液回到了臉上。"你知道我是怎樣與我們樓里的一位姑娘好上的嗎?就因為我床底下堆了很多吸引人的雜誌,我是個有眼力的收藏家,她呢,一看見那些雜誌就盯上我了。"說到這裡,他又聽見那兩個女的在隔壁吵起來了,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其間還夾雜了粗俗的咒罵。當他傾聽時,老劉又懷疑地注視著他。

"我覺得那也不能算是什麼真正的緋聞。"老劉說,"以你這種年齡,不會有什麼了不得的衝動了。不就一個小姑娘向你借雜誌嗎?呸,怎麼會變成緋聞的。"

"是這樣,我們站在浴室里講了很久的話,肩並肩,手牽手,我很奇怪我怎麼沒產生性的衝動。我的衝動是以後才有的,就是說她離開了我的時候。我們那棟大樓里還發生過兇殺,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夜裡監視著。"他覺得很詫異,為什麼人人都關心著離姑娘,人人都與她相熟,一說到她就心領神會似的。她不就是他那棟住宅樓里一位普通的姑娘,一對抓跳蚤的老怪物的女兒嗎?大家關心著離姑娘,就連帶著也關心起他來,這種情形可是他以前沒經歷過的。這種情形逼得他只要一開口,就像在懺悔,把自己的全部底蘊都抖露出來,把自己搞得比以前更窘。

老劉不相信地看著他,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那一天餘下的時間格外漫長。隔壁的那兩個女人在大聲說起他與他周圍人的關係,待他想要聽個明白,卻又怎麼也聽不清了,那結論也似乎是模模糊糊,不了了之的。他就這樣張著耳朵,根本無心工作了。當他坐在那裡胡思亂想時,對面的老劉偶爾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是十分厭惡,十分不耐煩,於是他更坐立不安了。下班的時分,聽見隔壁的兩個女人也在嘀咕著要下班了。她們在收拾東西,扣上公文包,皮普准又聽見她們相互道了明早再見,然後腳步聲出了房門。一陣絕望的憂鬱籠罩了皮普准,他覺得自己卷進了一個陰謀,再也無法擺脫了。

老劉也回家了,皮普准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東想西想。

不一會兒又進來一個人,正是鄰居老曾。老曾一來就挾持著皮普准去他的"新居",力氣之大,令皮普准沒法反抗。他們拖拖走走的,到了街口的醬油店,上了樓,走進一間很舊的小房子。房間里擺了一張床,床底下塞滿了花花綠綠的女人的內褲,地板上也撒了不少。

"她到哪裡去了?"皮普准問道。

"你是說她?"老曾笑一笑,"並沒有一個一定的她。你知道,我隨意與各種各樣的女人住在這裡,我總在換人,也可以說我一直在單相思,尤其在深夜。你那位離姑娘,她也來過這裡,她對我的評價也不怎麼高。我現在差不多快要死了心了,等我一死心,我就搬回去住。"

"你總在我辦公室對面的商店裡買女人的內褲,我注意你好長時間了。"

"我去那裡就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你想,我們是鄰居,卻從未深交過,這種情形很不正常呀。你那離姑娘,說句老實話,也不怎麼樣。喂,你聽見下面的人在說話嗎?"

"我聽不清,他們說什麼呢?"

"你還沒習慣,等有一天習慣了,就可以聽得很清楚了。比如我,我住在這裡可以說是耳聽八方。我也可以幫你找個這樣的住處,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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