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裡的吸血鬼

在一條山間小路的轉彎處,兩棵高大挺拔的白楊樹巍然聳立,俯瞰著一個本就不起眼的小村子。這個小村子名為「波特池塘」,只有幾戶人家。有個人曾經閑逛到了此地,他身穿款式和色彩都很醒目的戲服,披一件鮮活的洋紅色外套,一頂白色禮帽斜扣在散發著香氣的黑色捲髮上,再往下則可見兩撇英氣勃發的拜倫式小鬍子。

他何以會穿著如此惹眼又奇異的古裝,但同時又穿出時裝的神氣,招搖過市?這的確是個謎,也是眾多謎團之一,在他的命運之謎最終得以破解之後,所有這些謎團也一一大白於天下。此處的關鍵在於,當他走過白楊樹後就消失了;似乎融入了瀰漫開來的晨光里或是飄散在了習習吹拂的晨風中。

過了一個星期,人們才在四分之一英里外發現了他的屍體,它倒在一個梯台式花園裡的嶙峋假山上;這個花園直通一幢荒涼破敗、百葉窗緊閉的房子,人稱「格蘭奇田莊」。就在他消失之前,有人碰巧聽見他顯然是在與旁人爭吵,還刻意貶低他們的家園,說它是「一個齷齪的小村」;由此可以推斷,他極大地刺激了當地人對故土抱有的感情,他們一怒之下便害死了他。至少當地醫生可以證明,他的顱骨遭到重擊,可能是致死原因,而造成顱骨損傷的兇器很可能是根棒子或短棍。這個現象與人們的說法基本吻合:相當野蠻的鄉下人襲擊了他。但問題是,各方經過一番苦苦努力,也沒找到鎖定那個莊稼漢的一絲線索。調查死因的陪審團最終裁決,此人系由無名氏所殺。

大概一兩年後,這個問題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再次浮出水面:一系列事件的發生最終使馬爾伯勒醫生最終踏上了開往波特池塘的火車。醫生有張胖乎乎的圓臉,面色黝黑,被好朋友們親切地稱為「馬爾伯里」,以此來戲謔他的容貌與深紫色的桑葚 不相上下。與醫生同行的還有一位朋友,每當他遇到這類問題常會找他求教。儘管醫生外表看上去有點兒傻大黑粗的,但他不乏一雙慧眼,而且有極強的感知力:他思前想後的結果就是向小個子神父求助,他叫布朗,是很久之前辦理一件中毒案時結識的。小個子神父坐在醫生對面,那神態像極了一個生病的嬰兒專心聽著醫生的叮囑;而醫生則不厭其煩地解釋此行的真實緣由。

「那個身穿洋紅色外套的先生說『波特池塘』是一個齷齪的小村,對此,我不敢苟同。不過,它的確地處偏遠,與世隔絕,有些稀奇古怪的,像個百年前的村莊。那裡的老姑娘還真是在家紡線織布的老姑娘——該死的,你幾乎都能想像得出她們紡線的樣子。那裡的女士們也不僅僅就是女士,她們還是淑女;而他們那裡的藥劑師不叫藥劑師,叫拿葯的,或者是配藥的。他們倒也承認還有個像我這種配合拿葯的人工作的醫生。不過,我在他們眼裡不免太嫩了,因為我才57歲,而且在這個郡里生活的時間也不過28年而已。那個事務律師看起來像是有兩萬八千年的閱歷。村裡還有位老漁船隊長,活像狄更斯小說插圖裡的人物,他家裡有無數支短劍和烏賊,還裝了一架望遠鏡。」

「我估計,」布朗神父說,「總會有一些老漁船隊長被海浪衝到岸上。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們怎麼會被衝到那麼遠的內陸。」

「一個處在偏遠內陸、死氣沉沉的地方總得有個這種小生物,不然怎麼能算完整呢,」醫生打趣地說道。「當然,那裡也缺不了一位像樣的牧師,屬於托利黨 和高教會 ,這個教派說起來年頭也夠久的,還保留著最早可以追溯到勞德大主教 時期的遺風。如果將其比作一位老婦人的話,堪稱老得都成精了。老牧師一頭白髮,勤奮好學,比老處女還容易受到驚嚇。確實,那些淑女們,雖說謹遵清教徒的教規,但她們有時說起話來會非常樸實,就像真正的清教徒那樣。有那麼一兩次,我還聽到老姑娘斯泰爾斯-卡魯說話時用的詞就像聖經一樣生動形象。那位可敬的老牧師研讀聖經時很用功;但我幾乎可以想像出當他看到那些字眼的時候閉上眼睛的樣子。好啦,你知道我這人不怎麼趕時髦。我實在受不了這些吵吵鬧鬧總是搞怪的『輕狂少年』 ——」

「這些『輕狂少年』也受不了那種生活,」布朗神父說。「那才真叫可悲。」

「但是我與這個史前村裡的人不一樣,怎麼說我也是生活在現實世界中,」醫生緊接著說。「另外,其它情況介紹的差不多了,現在我該談談那樁『大丑聞』了。」

「你可別告訴我那些『輕狂少年』已經滲透到波特池塘了,」神父微笑著打趣道。

「喔,哪怕我們說的這個醜聞也是老掉牙的情節,俗不可耐。我還有必要說老牧師的兒子會給我們帶來麻煩嗎?假如老牧師的兒子表現中規中矩的話,那就真的不正常了。就我所發現的狀況來看,他性情相當溫和,即使在犯渾時也顯得底氣不足。人們頭一次見他在藍獅酒吧外喝麥芽酒。問題是,他好像是個詩人,在那種地方,詩人的名聲和偷獵者沒兩樣。」

「說的是啊,」布朗神父說,「即使在波特池塘那也算不上是『大丑聞』啊。」

「當然不是,」醫生鄭重答道。「真正的大丑聞是這樣的。在小花園最邊上的格蘭奇田莊里,住著一位女士。一位深居簡出的女士。她自稱是馬爾特拉夫斯太太(我們姑且這樣稱呼她);但她來這兒也才一兩年,沒人了解她的底細。卡斯泰爾斯-卡魯小姐曾說過『我想不通她為什麼要住在這裡;我們都不去看她。』」

「或許那正是她要住在這裡的原因,」布朗神父說。

「哦,她深居簡出的行為令人起疑。她人長得漂亮,舉止也很文雅,這讓村民們很是惱火。村裡的小夥子們都受到警告,別去招惹那個蕩婦。」

「人們一旦失去了寬容,通常也就不再明事理,」布朗神父感嘆道。「這簡直太荒唐了,一方面對她獨來獨往心懷不滿,另一方面又指責她勾引全體男士。」

「的確如此,」醫生說道。「不過,她還真的讓人費解。我見過她,並且覺得她很有魅力;她屬於棕色人種,身材修長,舉止優雅,美貌如妖孽,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她也不乏機智,雖說足夠年輕,但給我的印象就像人們說的那樣——哦,老練。老女人們會稱之為過來人。」

「一下子來了這麼多老女人,」布朗神父打趣說。「我想我可以假定她勾引了老牧師的兒子?」

「沒錯,而且看來這讓可憐的老牧師很頭疼。她本該是個寡婦。」

布朗神父的臉上抽動了一下,閃現出一絲罕見的慍怒表情。「她本該是個寡婦,而牧師的兒子本該是牧師的兒子,事務律師本該是事務律師,那麼你就本該是個醫生。她為什麼就不該是個寡婦呢?難道他們掌握了一些憑證,有理由懷疑那女人說的不是實情嗎?」

馬爾伯勒醫生陡然端起寬肩膀,坐直了身體,說:「你當然是又說對了。但我們還沒說到那個醜聞。噢,所謂的醜聞就是,她是個寡婦。」

「哎呀,」布朗神父叫道;他隨之變了臉,很含糊地輕聲念叨了一句,大概是「我的主啊!」

「首先,」醫生說,「他們有了一個新發現,馬爾特拉夫斯太太是個演員。」

「我也這麼想過,」布朗神父說。「別管為什麼。我還想像著有關她的另外一件事,那就更離譜了。」

「這下好了,她是演員這事本身在那一刻就夠得上是醜聞了。可敬的老牧師想到的是,自己這個白髮人將被一個女演員兼冒險家帶進墳墓的悲慘下場,自然是傷透了心。老姑娘們則異口同聲地尖叫。老隊長承認他曾經去過鎮上的戲院,但對他所稱演戲的混入『我們中間』這事堅決反對。哦,當然,我對這種事並沒有特別的抵觸。這位女演員確實很有教養,或許有點兒像十四行詩里描寫的那位『黑女士』 。那個年輕人熱戀著她;我也無疑像個多愁善感的老傻瓜,暗自同情這個誤入歧途、在深溝高牆的田莊外暗自徘徊的年輕人。我的心境漸漸被這田園牧歌式的戀情感染了,但天有不測風雲。更沒料到的是,我作為唯一同情過他們的人,如今倒成了末日使者。」

「是啊,」布朗神父說,「為什麼會派你去呢?」

醫生回答時不無抱怨:

「因為馬爾特拉夫斯太太不僅僅是寡婦,她還是馬爾特拉夫斯先生的寡婦。」

「聽著像是你揭出了一樁驚天秘密,」布朗神父一本正經地回應道。

「而馬爾特拉夫斯先生,」他的醫生朋友接著說,「顯然是一兩年前在這個小村裡被謀殺了的那個人;應該是被其中一位淳樸的村民打破了腦袋。」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布朗神父說。「醫生,或者某位醫生,說他大概是被人用棍子打死了。」

馬爾伯勒醫生尷尬地皺起眉頭,沉默了一會兒又唐突地說:

「犬類爭食不相殘,醫者相安不揭短,哪怕他是精神病醫師。我本不願意對我那位在波特池塘的前任品頭論足,如果能避免的話;但我知道你能守口如瓶。這話我只跟你說,我那位傑出的前任是個該死的蠢貨;一個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