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解的謎題

布朗神父的法國朋友,慣犯弗朗博金盆洗手,華麗轉身,進入罪案調查的行業,而且表現出十足的幹勁,並取得了斐然的成就。也就是在此期間,一樁奇事牽扯上了布朗神父,從某些方面看,它很可能是布朗神父眾多奇特經歷中最為奇特的一件事。事情的起因是,作為昔日的江洋大盜和如今的捉小偷者,弗朗博被公認為擁有偵破寶石竊案方面的專長,他不僅能鑒別寶石,並且長於識別竊賊。他在這方面的專業知識,為他贏得了一項特殊委派,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那天早晨他給布朗神父打了電話。這個故事也就這樣開始了。

能聽到老朋友的聲音,哪怕是從電話上聽到的,自然讓布朗神父喜不自勝。但是,通常情況下,他是不喜歡電話交談,特別是當時那個時刻。布朗神父更偏愛看著交談對象的臉,感受那種社交氛圍,因為他很清楚,若非如此,人們很容易被聽到的內容誤導,尤其當說話者是陌生人時。在那個很特別的上午,他的電話好像中了話癆的魔,一群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不停地打來電話,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嘮叨著,不知所云。其中最獨特的一通電話來自一名男子,他問神父他所在的教會是否經常明碼標價頒發偷盜和殺人許可證;當神父否定了他的說法後,這位陌生人乾笑一聲便掛斷了電話,大概他並不信服神父的話。接下來,一個情緒激動、語無倫次的女人撥通了神父的電話,要求他立即趕往一家客棧。神父聽說過那家客棧,它就在通往鄰近主教座堂所在鎮的路上,離他的住處大約有45英里。那個女人很快又打來電話,這次她的聲音中流露出更多不安,更加語無倫次,告訴他沒事兒了,根本不需要神父去了。他剛消停一會兒,一家通訊社又給他打電話,問他如何看待一位女電影演員針對男人的鬍鬚發表的言論。最後,那個情緒激動、語無倫次的女人第三次打來了電話,說又需要布朗神父趕往那家客棧了。他隱約感覺到說話人猶豫不決、內心慌亂,這通常意味著這種人自己拿不定主意,不斷按照他人模稜兩可的指導改變立場。神父承認,當弗朗博撥通電話、不容分說地聲稱要立即來他家吃早餐時,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布朗神父非常喜歡抽著煙斗,舒舒服服地坐下來與朋友交談,但他很快就發現這位精力十足的訪客急於踏上征途,一刻也不想耽擱,一門心思地要把他拖進自己那項重要的任務中去。的確,這件事牽扯到一種特殊情況,理應得到神父的重視。弗朗博最近數次出手,成功遏止了針對幾件寶石珍品的盜竊企圖;在達利奇女公爵家的花園裡,他硬是從正要逃脫的盜賊手中奪下了女公爵的冕狀頭飾;他還精心布下一個陷阱保住了那條著名的藍寶石項鏈。那位手段高超的罪犯原想掉包,拿走真品,結果卻又帶著他拿來的贗品走了。

毫無疑問,正是因為上述傑出表現,他才被點名邀請,在運送一件相當特殊的珍寶的過程中萬無一失。這件珍品的材質或許本就價值不菲,但它同時還擁有另外一種價值。它是一個舉世聞名的聖髑 盒,據說裡面裝有聖多蘿西 的聖髑,將被送至鄰近教區的天主教修道院。據說一個世界級的珍寶大盜已經盯上了它,當然盜賊看重的只是箱體上的金子和紅寶石,而不是在聖人傳記學上更具意義的聖髑。或許由於存在是這種宗教上的關聯,弗朗博覺得在這項冒險行動中布朗神父應該是個特別合適的搭檔。不管怎麼樣,弗朗博找上門來,一腔熱血、滿懷抱負,大談特談他的防盜賊計畫。

弗朗博手捻著他的大鬍子,跨著大步在神父家壁爐前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頗有當年火槍手的遺風。

「你可不能讓任何褻瀆聖物的竊案發生在你鼻子底下,」弗朗博大叫著說,他指的是去往卡斯特貝里鎮這段60英里的路上。

聖髑預定在傍晚時分才到達修道院,不需要它的護衛者更早到那裡;因為他們坐車過去就要大半天時間。另外,布朗神父還順便提到,他們會路過一家旅店,那裡有個女人請他儘快過去看看,因此他就想去一趟,正好可以在那家旅店吃午餐。

他們驅車穿行在林木繁茂、人煙稀少的風景中,越往前行,旅店和其它各種建築物便越發稀落。儘管是陽光熾熱的正午時分,天色中卻呈現出暴風雨來臨時的那種黯淡,深紫色的雲團籠罩在深灰色的森林上空。在這一片肅殺的光景中,周邊的所有景物都難免染上一種神秘玄奧的色彩,與響晴白日之下所呈現的景象大不一樣;形狀各異的紅葉和金黃色的蘑菇彷佛被它們自身燃起的黑暗之火吞沒。他們在昏暗中前行,不期然看到森林中出現了一道豁口,猶如一道灰牆被撕裂,在它的上方隱現出那家高聳且風格怪異、掛著「綠龍」招牌的客棧。

這兩位老朋友以前一起到過許多客棧和其它類型的住處,並且會無一例外地發現那些地方別具一格之處,但這個地方有所不同,早早地就讓兩人感受到了它非同凡響的徵象。因為他們離客棧還有好幾百碼,這座細高建築深綠色的門和深綠色的百葉窗剛剛映入眼帘,便見那扇門被猛力拽開,一個頭髮亂如破拖把的紅髮女人忙不迭地跑了過來,就像要全速衝上他們的車似的。弗朗博連忙剎住車,可還沒等車停穩,她那張煞白、悲傷的臉已經伸進了車窗,喊叫著:

「是布朗神父嗎?」然後又連聲問道,「他是誰?」

「這位先生是弗朗博,」布朗神父平靜地說,「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嗎?」

「進客棧吧,」即便在當時的情況下,她說話的口氣也顯得相當無禮。「這裡發生了謀殺案。」

他們默默地下了車,跟隨著女人來到深綠色的客棧門前。向里推開門後,眼前出現的是一個木樁和木杆搭成的小巷,上面爬滿了葡萄藤和常春藤,方形的葉子有黑的、紅的,還有其它許多分辨不清的黯淡色彩。這條小巷直通向一道內門,門內的空間像是個大客廳,牆上懸掛著一些生了銹的騎士戰利品,傢具看上去古香古色,不過亂七八糟地擺放著,就像一間儲藏室。猛然間眼前出現的一景讓他倆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有人從一堆雜物中站起朝他們移動過來。那人身上滿是灰塵,衣衫襤褸,動作笨拙,好像在那裡一動不動歷經漫長歲月之後一下子醒了過來。

令人奇怪的是,那人一旦動起來竟還表現出彬彬有禮的樣子,雖說舉手投足之間又不免給人一種生硬的感覺,就像摺疊梯或毛巾架的木頭關節。布朗神父和弗朗博都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們從來沒遇見過這樣一個難以歸類的人。他不屬於人們通常所說的紳士,然而在他蒙塵的外表下卻流露出一些學者的文雅;他衣著邋遢,盡顯落魄之態,但又不像是不修邊幅的藝術家,而是散發著一股書卷氣。他身材瘦削,面色蒼白,有個尖鼻子,留著一綹黑色的山羊鬍;他沒有眉毛,長長的頭髮則絲絲縷縷、軟塌塌地披在腦後。他戴著一副藍眼鏡,遮擋著他的眼神。布朗神父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遇到過這種人,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實在想不出到底是哪種。這人此前所坐之處堆積的雜物主要是些書籍,特別是一捆捆17世紀的小冊子。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弗朗博正色道,「這位女士說這屋裡發生過一場謀殺?」

紅髮女人急切地頻頻點頭,此時,除了那鬈結的一綹綹火紅亂髮之外,她看上去不再野性十足。她的黑裙裝顯得整潔、莊重;五官端正、俊俏。她身上還具有某種氣質,讓人感覺她同時具備了強健的身體和堅定的信念,這兩種素質使得女人變得堅強,與戴藍眼鏡的那種男人尤其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然而,正是那個戴藍眼鏡的人站出來明白無誤地回答了弗朗博的問題,他跳出來接話茬時,表現出某種古怪的騎士風度。

「我嫂子遭遇這種不幸,」他解釋道,「到現在還沒有從驚嚇中恢複過來,所以我們大家都該體諒她。但願是我先發現了現場,由我來承擔這種痛苦,告訴大家這個壞消息。不幸的是,弗勒德夫人自己發現了她年邁的祖父死在了花園裡。實際上他在這家客棧里卧病在床很長時間了,而他死亡的情形表明他受到了暴力侵害。可以說,那情形太離奇了,實在是太離奇了。」說完話,他輕咳了幾聲,像是要替他們表示歉意。

弗朗博向那女人躬了躬身子,對她的遭遇表示最深切誠摯的同情。隨後他沖著那個男人說道:「這位先生,我想你剛說過你是弗勒德夫人的內弟。」

「我是奧斯卡·弗勒德醫生,」對方答道。「我哥哥,也就是這位女士的丈夫,出差去了歐洲大陸,眼下這客棧就交給我嫂子打理。她祖父患了偏癱,而且年事已高。大家都知道他從來沒離開過他的卧室,所以說這些不可思議的情形……」

「你們有沒有叫醫生或者報警?」弗朗博問道。

「有,」弗勒德醫生答道,「我們發現這可怕的一幕之後就打了電話,但他們恐怕要過幾個小時才能趕到這裡。這家客棧位置很偏。只有去卡斯特貝里或更遠處的人才會來這裡住宿。所以我們就想先得到你們的幫助,直到——」

「如果你們想要我們提供任何幫助的話,」布朗神父心不在焉地打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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