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神諭

「對,」布朗神父說,「我一直很喜歡狗,只要它沒被倒著拼 就行。」

那些善於言談的人往往不善於傾聽。有時他們的卓越才智反會讓他們顯得很愚蠢。布朗神父的朋友兼同伴是個思維活躍、故事很多的小夥子。這個熱情的年輕人名叫法因斯,有雙充滿熱望的藍眼睛。他的金髮梳向後邊,但看上去不像是單純用梳子梳理出來的,倒像是他在風中狂奔的時候,被吹成了這種造型。他正說在興頭上,突然收了聲,表情困惑。神父的意思很簡單,可他才反應過來。

「你是說人們神化了狗嗎?」他說。「這不好說。狗是很棒的一種動物。有時我覺得它們比我們懂的還多。」

布朗神父沒搭茬,繼續撫摸著那隻體型龐大的尋回犬的腦袋,樣子有些心不在焉,但明顯是在撫慰它。

「啊,」法因斯又打開了話匣子,「我來找你談的那個案子里,就涉及到了一隻狗:你可能知道,就是人們說的那個『無影手謀殺案』。這個案子太奇怪了,不過在我看來,那隻狗的表現才最詭異。當然,案子本身就很神秘,老德魯斯獨自一人在避暑屋裡,怎麼會被人殺了呢?」

正有節律地撫摸狗的那隻手停頓了一下,布朗神父平靜地說:「噢,這麼說是在一間避暑屋,是吧?」

「我還以為你早就從新聞報道中了解詳情了呢,」法因斯答道。「稍等;我這兒應該有剪報,上面有詳細的案情介紹。」他從口袋裡抽出一條報紙,遞給神父。神父用一隻手把它舉到眼前,眨著眼讀著,另一隻手同時下意識地撫摸著那隻狗。那樣子就像寓言中人,不想讓他的右手知道左手在幹什麼 。

※※※

許多神秘事件的傳說,比如人呆在門窗緊閉的家裡被殺,兇手來無蹤去無影之類的非常事件,這回在約克夏郡海邊的克蘭斯頓實實在在發生了,德魯斯上校被人用匕首從背後刺死,而那件兇器卻在案發現場和周邊遍尋不見,憑空消失了。

他死去的那個避暑屋確有一處可供出入,那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門口,花園中間有條小徑直通此門,站在門前可以將小徑盡收眼底。但是,就在那個致命的時段,不無湊巧地發生了幾件事,它們彼此聯繫起來,使得花園小徑和屋門口處在不同人的視線之內,於是幾位當事人組成了證據鏈,可以相互佐證彼此所見。避暑屋位於花園的最深處,沒有任何出入口通向外面。貫穿花園中部的小徑夾在兩排高大的飛燕草之間,這些植物濃密茂盛,任何人想偏離小路進入花園,都肯定會留下蹤跡;而且從花園入口一直到避暑屋門口,只有這條飛燕草夾道的小徑,因此任何遊離於這條筆直小徑之外的人肯定會被發現,除此之外,再也想像不到其它出入方式了。

死者的秘書帕特里克·弗洛伊德作證說,從上校德魯斯出現在門口直到人們發現他被害的那段時間,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花園全景;因為當時他正好站在梯子上修剪花園樹籬。死者的女兒珍妮特·德魯斯證實了這個說法,她說在那個時段一直坐在屋前空地上,而且看到了幹活的弗洛伊德。她的這段證詞又得到她哥哥唐納德·德魯斯的確認。因為他起床晚了,有段時間穿著便袍,站在卧室窗前正好看到花園裡的情景。上述說法最終得到了另外兩個人的確證。一位是他家的鄰居,瓦朗坦醫生,他當時過來和德魯斯小姐在屋前空地上說了會兒話;另一位是上校的事務律師奧布里·特雷爾先生,他顯然是最後看到上校活著的人——當然是假設把兇手排除在外的情況下。

大家一致認同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時間大約在下午3點半,德魯斯小姐穿過花園小徑過去問她父親是否要喝茶;但他說不需要,他正等著見應邀來訪的特雷爾律師。那姑娘轉身離開的時候,正好碰見沿小徑走來的特雷爾;在她的指引下,他進了屋去見她父親。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他又走了出來,上校也跟著來到屋門口,他看起來很健康,心情也不錯。此前兒子晨昏顛倒的表現讓他很惱火,但現在似乎氣已經消了,在接待其他訪客時態度相當和藹。來訪者包括他的兩個侄子,他們這天順便來訪。但因為悲劇發生的整個時段都在外面散步,對案情一無所知。據說上校跟瓦朗坦醫生確實處得不好,但醫生只是過來和他女兒說了幾句話,而且他的心思多半只是在她身上,顧不上別的。

事務律師特雷爾說他離開後,屋裡就只剩下上校一個人,這一點得到了弗洛伊德的證實,他居高臨下能看到花園全景,再沒見其他人進來過。過了10分鐘,德魯斯小姐又穿過花園小徑朝小屋走去,但還沒走到門口,就看到他父親蜷縮著躺在地板上,身上的白色亞麻外衣很顯眼。她失聲驚叫,引來了眾人,他們走進避暑屋發現上校躺在翻倒的柳條椅邊上,已經斷氣了。

瓦朗坦醫生當時還沒走遠,他作證說,傷口是一種匕首造成的,從肩胛骨下方刺入,穿透了心臟。警方在房前屋後搜了個遍,沒發現任何兇器的蹤影。

「這麼說德魯斯上校穿了件白色外套?」布朗神父說著放下了那張報紙。

「他在熱帶國家養成的習慣,」法因斯答道,同時感到有些疑惑。「他自己說過,他在那些地方有很多奇特的經歷;我想他不待見瓦朗坦的原因可能跟他也也有熱帶國家的經歷有關。不管怎樣,這已經成了千古之謎了。報道中的案情已經相當準確了。我沒有親眼看到悲劇發生時的情況,或者說這個悲劇被發現時,我並不在場;當時我正跟那兩個侄子帶著一條狗在外面溜達,就是我剛才要跟你說的那條狗。但事發前我見過那裡的情景;那條小徑筆直,兩邊開滿藍色的花,直通小屋,那個律師一身黑衣,戴著絲質禮帽,朝小屋走去。紅髮秘書正站在高處用大剪刀修理樹籬。他的腦袋很顯眼,不管離多遠都不會認錯;如果大家都說看到他一直站在那裡,那他們說的肯定沒錯。

這個一頭紅髮的秘書弗洛伊德挺有個性的;他屬於那種閑不住的人,總是越俎代庖,到處插手,就像他當時正在干園丁的活。我覺得他是個美國人;反正他對生活的態度肯定是美國式的,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人生觀,我真心祝福他們。」

「那個律師是個什麼樣的人?」布朗神父問道。法因斯沉默了一會兒,一板一眼地說:「特雷爾給我的印象是他很特別。他穿一身黑衣服,很考究,但也說不上時髦。因為他留了兩撮又長又密的黑鬍鬚,只有維多利亞時代之前的人們才有。他面龐冷峻,舉止古板,卻也不失優雅,時不常地還會露出微笑。只是他齜著那口白牙笑的時候,不免會減弱他那種莊重感,讓人感到一絲諂媚的味道。或許只是因為尷尬的緣故吧,因為他有時也會不安地擺弄領帶和領帶夾,這兩個物件也跟他本人一樣,都很別緻並與眾不同。如果我能想到任何人——不過這種事本身就不可能發生,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沒人知道這事是誰幹的。誰都想不出它究竟是怎麼發生的。要我說只有一個例外,所以我才跟你提起這事。那隻狗知道。」

布朗神父嘆了口氣,然後漫不經心地說:「你去那兒是為了找你的朋友唐納德,對吧?他和你們一起去散步了嗎?」

「沒有,」法因斯微笑著回答。「那個小無賴早晨上床睡覺,下午才起來。我和他的兩個堂兄弟,從印度來的軍官在一起,我們東拉西扯的,也沒什麼特別的。我還記得那個哥哥,名字好像是赫伯特·德魯斯,他是種馬專家,一直嘮叨個不停,話題總是離不開他買的那匹母馬還有那個賣主的人品;他弟弟叫哈里,大概因為他在蒙特卡洛 的運氣太差了,一直悶悶不樂。我提到這些無非是想讓你知道,就我們散步時發生的事來說,我們幾個都沒有什麼超自然的心靈感應。唯獨那狗的表現很神秘。」

「那是只什麼狗?」神父問道。

「跟這只是一個種,」法因斯回答。「正是它讓我開始對這事有了興趣,再加上你對別人相信一隻狗的說法不以為然。它是只體型很大的黑獵犬,名叫諾克斯 ,是個能讓人產生聯想的名字;因為我認為它的表現比那宗謀殺還神秘莫測。你知道,德魯斯的房子和花園都在海邊,我們走了大約1英里遠後折返,回到房子這邊後又走向另一邊。我們路過了一塊相當古怪的岩石,人們叫它『幸運石』,在當地很有名,就是那種一塊石頭將另一塊頂在頭上、保持著微妙平衡的樣子,彷彿只需一碰便能把它打翻。它並不高,但懸在那裡的樣子顯得有些荒涼、不祥;至少我是這麼想的,至於我那兩位興高采烈的年輕同伴,他們似乎對此景無動於衷。我之所以那麼想也可能是因為我開始感到了一種異樣的氣氛;也就在那一刻,我想到是不是該回去喝午茶了,而且就在那會兒我有種預感,這件事的前前後後都跟時間有很大關聯。我和赫伯特·德魯斯都沒戴錶,就大喊著問哈里幾點了,他落在了後面幾步遠的地方,站在樹籬那兒點煙斗。他就大喊著告訴我們已經4點20分了,他的大嗓門在薄暮中聽起來很響亮,讓人莫名其妙地感覺好像在宣布要發生什麼大事。不僅如此,他那種下意識喊叫的方式更強化了這種感覺;不過預兆似乎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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