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腳步聲

「十二真漁夫」是一家對會員嚴格挑選的俱樂部,如果你有幸遇見其中一員在弗農酒店參加年度會員聚餐,當他脫下外套時,你就會發現他的禮服是綠色的而不是黑色。問他原因(如果你藐視名人,敢於直面這類人物的話),他可能會回答你說,他不想被誤認為服務員。你尷尬地退下,但在心中卻留下了未解的謎團和一個值得向人道來的傳說。

如果(繼續同樣不大可能的猜想)你遇見一位隨和勤勉,個子矮小神父,也就是布朗神父,並且問他,他認為一生中最幸運的是什麼,他可能會回答說,總的來說是在弗農酒店的那次,他避免了一場犯罪的發生,並且,或許拯救了一個靈魂,而他能做到這一點的原因僅僅是聽了過道里的腳步聲。或許他對自己那大膽完美的想像還是有些自豪的,並且很有可能會對你提及他的光榮事迹。但是考慮到你很難混到上層社交圈,去遇見「十二真漁夫」,或沉到社會底層混跡於平民窟與罪犯當中碰到布朗神父,所以恐怕除了從我這裡,你絕會聽不到這種故事。

「十二真漁夫」舉辦年度聚餐的弗農酒店,是一家只能存在於寡頭社會中的機構,這裡的24位客人瘋狂地追求禮節。它是一個如此顛倒的產物——一家排外商業機構。也就是說,在它身上花錢並不是為了吸引人們,反而是趕走顧客。在富豪們看來,商人們已經變得格外奸詐狡猾,比他們的顧客更為挑剔。他們積極地製造一些困難,這樣他們那富裕而百無聊賴的客戶就會大費金錢並使出渾身解數去克服這種種困難。如果倫敦有家高檔酒店規定,低於6英尺的人不得進入,那麼6英尺高的人們就會乖乖成群結隊地去就餐。又或者有一家昂貴的餐廳因其老闆的突發奇想只在星期四下午營業,那麼到了周四下午就將會顧客盈門。碰巧似的,弗農酒店就坐落在倫敦上流住宅區廣場的一個角落。它是個小酒店並且有著諸多不便之處。但正是這諸多的不便卻被人們看作是保護某一特定階級的屏障。其中一尤其不便之處就是這個酒店只能供24個人同時進餐,但這對於那些想要獨享私人空間的上流人士來說,這點卻至關重要。店裡唯一的一張大餐桌就是位於陽台的露天餐桌,在那裡可以俯瞰倫敦最獨特、最古老的花園。這樣一來,也只有在風和日麗的日子,人們才能坐在這裡享受美食,而這樣的機會也就變得更加難得,但是越是難得,人們就越是渴望。酒店的現任老闆是個叫利弗的猶太人,他使進入酒店用餐的機會如此難得,卻反倒從中賺了近一百萬。當然,除了一席難求之外,這家餐廳的服務也十分細緻周到。酒店裡的紅酒和菜肴不遜於歐洲任何一家餐館,而服務生也都經過訓練,來迎合英國上層社會慣有的做派。酒店老闆對其服務生了如指掌,因為他們總共也就15人。可以說進入這家酒店當服務生比進入國會當議員要難得多。每個服務生都要接受培訓,教導他們要保持絕對沉默,舉止得體,就好像是一位紳士的傭人一樣。而且事實也的確如此,通常在此用餐的紳士至少會有一名侍者為他服務。

除了在這裡,十二真漁夫俱樂部成員不會同意去其他任何地方用餐,因為他們堅持享有私密的奢華,就連想一下和其他俱樂部會員在同一棟大樓中進餐,都會讓他們心煩不安。在年度聚餐上,他們就像在私宅里那樣,習慣把各自的珍寶全都展示出來,尤其是遠近馳名的整套魚刀魚叉。它們都是這個社團的標識,每一件都由純銀精緻打造成魚的形狀,並在其手柄處鑲上一顆碩大的珍珠。每當上魚羹時,他們都會把魚刀魚叉擺出來,而魚羹又是這盛大宴會的重中之重。這個社團有著一系列的禮儀形式,書上從未記載它源自何處,對象是誰,而這正是其高貴之處所在。你不必先成為什麼特殊人物才能有資格加入十二漁夫俱樂部;除非你已經成為某種人,否則你根本都沒可能聽說過他們。這個俱樂部已成立了12年,主席為奧德利先生,副主席為切斯特公爵。

我或多或少地描述了一下這令人感到驚奇的酒店的情況,讀者自然會有疑問,我是怎麼知道這些的,甚至會懷疑如我的朋友布朗神父這般普通的人,又怎麼會出現在那家豪華盛大的酒店中呢。就此來說,我的故事很簡單,甚至有些粗俗。世上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反叛煽動者,他會衝進那些私密、高雅的聚會,向他們宣揚什麼普天之下皆兄弟的可怕主張,而每當這位平等主義者騎上他那匹蒼白的馬時,布朗神父便義不容辭地追尋著他。酒店中的一義大利籍侍者在當天下午突發中風癱瘓了,而他的猶太老闆有些信教,於是同意就近請來天主教神父。我們無意了解這位侍者向布朗神父懺悔了什麼,因為神父有理由要保密。但是,很顯然在此過程中,需要寫個便條或書面陳述,以便傳達某種訊息或糾正某種過失。於是布朗神父讓人給他提供一間客房和書寫用品,在提出這個要求時,他態度謙順卻不乏倨傲,即使他在白金漢宮也會是這種表現。利弗先生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他待人友善,但這種和善極其有限,並且厭惡任何困難或混亂場面。同時,在那晚,一位不尋常的陌生人的來訪對他來說就像是剛擦乾淨的東西又沾上了一塊污垢。弗農酒店本身並沒有等候區或前廳,沒有人會在大廳停留,也不會有不速之客。它只有15名服務員;只接待24位顧客。如果一位新賓客在那晚走進酒店是非常令人吃驚的,就像發現一位新兄弟在自家吃早餐或喝茶一樣。再者,神父的樣貌極其普通的,衣服上滿是泥污,從遠處瞟上一眼沒準還會讓俱樂部的人產生恐慌。最終,利弗先生靈機一動,既然他不能徹底抹滅這個恥辱那麼不妨掩蓋它。如果你走進(其實你永遠不會)弗農酒店,你會經過一小段走廊,走廊上掛有色彩灰暗卻很重要的圖片,接著就來到了休息廳,右邊的過道通向客房,左邊的則通向酒店廚房和辦公室。就在你左手邊,是一間玻璃圍成的辦公室,它緊鄰休息廳,可以說是房中之房,就像老式酒店的酒吧,或許這裡原本就是酒吧所在。

這間辦公室里坐著老闆的代表(如果可能的話,誰都會盡量避免坐在這樣一個辦公室里)。往侍者房間的過道方向,就在這間辦公室旁,是紳士們的衣帽間,這是紳士們活動領域的最後界限。但是在辦公室和行李寄存室之間有一間沒有其他出口的隱秘房間。老闆有時會在這裡處理一些比較棘手和重要的事情,如借給公爵1000英鎊或者是拒絕借給他哪怕是6便士。同意把這神聖的房間讓出給一個小小的神父半個小時,讓他在裡面草草地做些記錄,對弗利先生來說已經是容忍的極限了。布朗神父正在寫下的故事非常有可能比現在這個要精彩多了,但是人們永遠也不會知道故事的內容。我只能告訴你們那個故事和這個差不多長,而且最後兩三段都還沒有達到故事的高潮。

當神父寫到最後兩三段時,慢慢地,他開始神思遠遊,敏銳的感官開始蘇醒。暮色降臨,晚宴也開始了;他那被人遺忘的房間卻沒有燈光,越來越昏暗,這時常發生,但這卻使得他的聽覺越發敏銳。當布朗神父寫到文件最後,最不重要的一部分時,他發現自己隨著外面嘈雜聲的韻律在寫作,就像人們有時會隨著火車轟轟的聲音思考一樣。當意識到這些時,他聽出了這聲音:不過是門外路過的普通腳步聲而已,這在酒店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他盯著黑暗的天花板,仔細聆聽這腳步聲。當他模糊地聽了幾秒鐘後,站了起來,把頭偏向一邊全神貫注地傾聽。然後他又坐了下來,把頭埋進手中,不僅僅是在凝神細聽,還在思考著什麼。

任何時候聽來,外面的腳步聲與其它酒店裡的腳步聲並無差別。但一直聽下去,就會發現那腳步聲中總有點東西令人感到奇怪。店裡沒有其他的腳步聲,少數熟客都徑直回到自己的套間去了,而那些訓練有素的侍者只能在顧客要求服務時才能出現,所以這房間總是十分寂靜。人們總忍不住要去追尋那些無法解釋的異常現象。但是這些腳步聲是那麼的奇怪,你根本不能決定它們到底是正常的還是不正常的。布朗神父把手指放在桌子的邊緣,追隨著門外的腳步聲敲打著,就好像一個人努力在鋼琴上學曲子。

首先,外面傳來一陣急促而快速的碎步聲,就似一個身手敏捷的人就要到達競走終點的步子一樣。有時腳步聲也會停止,變成一種緩慢的,愉悅的踏步。腳步聲不多但幾乎是同時發生的。當上一個踏步聲慢慢消失後,緊接著又是一陣跑步聲或是輕快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接著又是那沉重的踏步聲。這肯定是同一雙靴子發出來的聲音,一部分是因為(剛剛已說過)周圍沒有其他人,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腳步聲中都有一絲微小的但卻絕不會弄錯的咯吱聲。布朗神父的腦海里不禁浮現了許多疑問,這些看似簡單的問題攪得他頭都要爆炸了。他曾經看見人們為了起跳而助跑,為了滑行而助跑。但是到底為什麼有人為了走路而跑步?又或是為什麼是為跑步而走路?然而又找不到其他說法來描述著雙看不見的腳所邁出的怪非同步伐。這個人或者先急速的走過走廊的一半,然後緩慢的走完剩下的路程;或者先慢慢地走然後急促地沖向另一頭。可是無論是哪一種都講不通,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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