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們都在巴梅爾的公寓。瑪莎·巴梅爾和丈夫茨威在客廳里陪母親聊天。而我卻離開客廳,四處尋找我的兄弟。他們對我來說好像消失了一般。我走進位於客廳盡頭的巴里·巴梅爾的房間,約尼在軍隊服役時回來休假就住在那裡。我找到了約尼和比比兩個人,他們都坐在床上。巴里不在,因為他去義大利學醫了。約尼當時在耶路撒冷的希伯來大學學習數學和哲學,之前在哈佛大學進修過一年。

當我走進房間的時候,他們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樣,都把頭同時轉向房門。我問起了緣由,約尼告訴我他打算回到部隊,加入比比的營隊,並且讓我發誓保守這個秘密。「讓尤茲看一下我的服役經歷,」約尼回到和比比的交談中,繼續說,「如果他看了,我覺得很有可能他會同意接收我。」

「很有可能?他會立刻把你搶到手的。」比比說著,然後又繼續補充:「這才是個問題。」他說話的語氣沒有透露出任何喜悅之情。

約尼看上去很興奮,好像沒有意識到比比話語里的潛台詞。「告訴他,如果他需要一名軍官,而你又不願意去軍官訓練學校,我替你去。」

「我想,你沒有真正弄清楚你將要面對的形勢,」比比說,「你將會比同一職位的軍官都要年長。此外,這個工作不適合已婚的男人。你幾乎不能回家。」

「比比,我知道我想要的東西和我將要面對的一切。把我說的全都告訴他,包括服役經歷那部分。」

比比也不甘示弱:「如果你想參軍,就回來吧,但是要擔任高級職位。以你的年紀和經歷,不適合當一名班長。而且,偵察營……」他頓了頓,好像沒有把保留意見解釋清楚,甚至自己也這麼認為。看著兄弟的那一股滿腔熱情,漸漸地,比比也被感染了。然後,他開始向約尼大談特談所有擺在面前的機會。不過,比比滔滔不絕的同時還是有所收斂。對作為弟弟的我來說,面對如此場面卻無比興奮——緣於他們在低聲耳語的那些事,也緣於我第一次聽到的那些內情。

我們已經站起身,準備重新加入遠在公寓那邊的「成人世界」。約尼警告我們不要把他的意圖告訴任何人——甚至他的妻子圖蒂。「等我決定好了,我會親自告訴她,」他說,「到那個時候,就沒有理由用此事來打擾她了。」即使我只有十六歲,聽到一個已婚男人這樣講話還是讓我驚詫不已。不錯,我知道他的個性就是必須獨自決定一些對他來說真正重要的事情。但是,這些話聽起來還是很刺耳。

約尼從那以後就應徵入伍了,我也被招募到了部隊。我們穿著軍裝,行走在猶太沙漠里。太陽在我們頭頂直射下來,身上汗如雨下。和我們一起的,還有另外兩位士兵,都是我們營隊的成員。納西姆跟偵察營的高級軍官在一起顯得很興奮,一直緊跟我們的步伐。他走得飛快,好像背上捆著的一壺五加侖的水根本不存在似的。因為前兩天夜裡參加了加利里的單人定向賽跑(我們幾乎花費了一半的訓練時間把地圖事先記下來,然後在任何地形條件下,有時候甚至在夜裡找到正確的方向),我已經完全筋疲力盡了。為什麼我不能像其他戰士一樣,夜晚訓練之後可以在白天睡覺呢?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橄欖樹或桉樹林子里伸直了躺著,為什麼他們臉上的蒼蠅或是背後突出的硬石塊沒有把他們弄醒呢?而此時,約尼卻在享受這次定向賽跑——這種拼搏的艱辛,這些原野的風景,更重要的是能和年輕士兵一起並肩前行。不過,我還是能看出如此酷熱的環境讓他很難受。因此,我們時不時地停下來用水壺喝水,然後四個人一起聊天,說我們周圍的風景、定向賽跑、還有這難耐的酷暑。「有時候,」約尼說,「當你行走在夢魘般的酷暑之中時,比你所能忍受的更糟糕的事情是,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小塊陰涼之處,卻只能休息片刻。」你甚至必須在污穢不堪的薊草之下伸直腦袋,因為它能給你的眼睛帶來些許陰涼。

現在,輪到我背水壺。接著,我就開始有一點掉隊了。

「你和另一個人在沙漠里,並且你們只有一壺水,」比比曾經把這個猶太法典的經典難題擺在約尼的面前。那時,我們三人都是小男孩,在自家的客廳里聊天。「你們每個人都需要把水壺裡的水喝光才能活下來。你們不能分享。那麼,你們會怎麼辦,自己拿來喝掉還是讓給其他人?」約尼在回答之前稍作思考,然後說,「這要看這個其他人是誰。比方說,如果是伊多,我會把水壺讓給他。」我看著自己的大哥,那時他才15歲。我知道,他會這麼做的。

納西姆轉過身來。「把水壺給我吧,我來背,」他大喊道。

我聳了聳肩表示拒絕,然後跑著去追趕其他人。後來,約尼提出要幫助我的時候,我把水壺遞給了他。

在梅察達的山腳下,我們是第一批抵達終點的人。徵召約尼入伍和開車到這裡迎接約尼的伊斯瑞,已經準備好了一冰箱的檸檬汁和一堆薯條。我坐下來喝了一大杯冷飲。這些杯子是我們在特拉維夫值夜班的時候,在市區的迪岑哥夫廣場的餐廳里「借用」過來的。我不停地從冰箱里倒冷飲,然後一飲而盡,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然後,我們五個人圍著冰箱坐下來吃薯條。薯條如此美味,很快伊斯瑞就提醒我,應該給還在路上的隊員留一些。從山崖上投射過來的陰影已經將我們覆蓋,還有往下延伸到鏡面般的死海的一段山坡。其他人還沒有抵達;而我已經完全吃飽了。約尼吃完之後和我們道別,然後伊斯瑞載著他返回偵察營的基地。我們則留下來,等待第二天的定向賽跑。

我們在戈蘭高地以北的恩非特進行城市巷戰演習。這是我們第二次來到這裡,而這次的演習比上次更加的複雜。在這個被遺棄的美麗小鎮,各色植物自顧自地瘋長著,也為小鎮徒增了無窮的吸引力。自從「六日戰爭」期間被駐守在這裡的塞爾維亞軍官遺棄後,這些房子現在都空置了差不多四年了。小鎮的街道都是沿著斜坡而建的,而後在一個小廣場彙集;廣場中央的噴泉被一堵牆似的黑色玄武岩建築圍起來,就像把房屋和矮牆隔開的東西一樣。演習的間隙,我們有一些休息時間。用清潔的泉水洗過滿臉的汗漬之後,我們就地在噴泉邊上躺下來。北邊戈蘭高地一望無際的天空在我們面前延伸開來。而我們的頭頂,是另一個名叫扎烏的鬼城;而腳下直至更遠的地方,一個山頂上坐落著卡拉特·納茹德的十字軍城堡。我濕漉漉的臉上,一陣清風輕撫而過。此刻,從高處放眼望去,感覺彷彿整個世界都是我的。

約尼趕來參加這個星期的最後一場演習。我帶領隊伍負責在一次訓練中提供火力掩護。我們的指揮官做了簡單說明,然後約尼在演習開始前也作了一些補充。在談及其他事務的時候,約尼提到了火力掩護。「對於提供掩護火力的隊員來說,有一個重要的原則,」他說,「你必須要準備在任何情況下作出即時反應來保護主力——這甚至會引來敵人出其不意或者迅速的反擊。即使你們還在轉移過程中,而且也沒有佔領據點,也要隨時布置好掩護火力。」演習開始時,指揮官提醒我約尼所說的話。接著,我已經預感到在接近據點時,他們打算投入主力部隊。我和隊員們跑著穿過一條巷子。正如我所預料的,戰鬥來得非常早,我也立刻開火。像大多數的演習一樣,這次演習也遵循了一個可預測的模式。但是,其中的教訓卻銘刻在了記憶里。

那天進行的另外一場演習要求我們佔領一排房屋。有一個階段,我的攻擊顯得非常笨拙——身體正面被暴露,行動遲緩且不知所措。約尼把我叫下陣來,就像對待其他表現很差勁的人一樣,他給我示範如何徑直穿過房屋之間的大雜院,然後遠距離地闖進房屋內部。此生我第一次明白,一個當兵的人該如何利用每一隻手腳、每一寸肌肉和每一個步伐前進。約尼對自己的身體有著絕對的掌控力。一個靈巧而敏捷的跨步,他就從窗戶衝到了院子里,不時有人從一堵半損毀的牆的掩體後向他開火。他在一個稍遠的房子旁邊的大窗戶下,弓著腰迅速地朝前移動,並且在一陣機槍掃射中衝破了那道門。這個演示僅持續了幾秒鐘。「你們就應該這麼做,」他在我們面前站起來,說話的時候還有一點喘氣。

軍官們的營房和餐廳小屋之間有一片草地,我們一大隊人馬在那裡集合。我們很快就要出發,前往加沙地帶進行拓展訓練,並參加由南方軍隊總指揮阿里埃勒·沙龍少將於1971年啟動的一項任務,旨在剷除加沙地帶的恐怖活動網路。約尼將會擔任我們加沙部隊的指揮,並且帶了一名經驗豐富的傘兵軍官,當時他在部隊服役,給約尼的印象不錯。在情況通報會的間隙,這位軍官記起了一件特別的事情,然後開始對一些在加沙擔任安保工作的以色列安全局的人員惡語相向。他轉向站在一邊的約尼,說道:「你不能相信他們一些人的任何說辭,哪怕是一句話。我告訴你……」現在,我們都全神貫注,希望最終能聽到一些真正有料的東西——畢竟,這是軍官們的閑言碎語。但是,這種談話讓約尼十分討厭,特別是當著我們的面。「這個現在並不重要。」約尼說著就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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