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76年7月4日,午夜剛過。一支以色列突擊隊駕車行駛在烏干達恩德培機場寧靜的跑道上。士兵們乘坐的大力神運輸機已經回撤併且消失在視野中。而在他們眼前,是一條向前延伸開去的黑色瀝青路。兩旁是瘋長的非洲野草,有籬笆一般的高度。走在這個小型車隊最前面的,是一輛黑色賓士軍車,上面懸掛著烏干達國旗。後面緊跟著兩輛陸虎吉普車。三輛車都懸掛著硬紙板製成的「烏干達」號牌,並且開著車燈在行駛。這一切,都使得他們的舉動更增添了一份真實性。

突擊隊正在朝著目的地,也就是這個機場最東面的一座舊航站樓,一點一點地靠近。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三輛車上的士兵將要完成人類軍事史上一次最特殊、最成功的突擊任務——解救在舊航站樓里的105名人質,而這些人已被劫持他們飛機的恐怖分子和烏干達軍方用槍脅迫達一個星期之久。

突擊隊由三十多名士兵組成,隸屬於以色列軍方總參謀部偵察部隊(也稱為偵察營或特種部隊)。他們的指揮官坐在賓士軍車的前排位置上,穿著和其他士兵一樣的烏干達迷彩服。他是我哥哥,擁有中校軍銜的約納森·內塔尼亞胡。30歲的他,在整個突擊隊中算是最年長的一個。

幾個小時之後,一位我在偵察營服役時認識的軍官打來電話,將我從耶路撒冷的家中吵醒。當時,我還是一名軍方的預備役人員,受偵察營調遣。我只是納悶,他這麼早打電話來到底有何貴幹。「你暫時要待在家裡,」他說,「一旦任務結束,你就要回到自己的崗位。」半睡半醒之時,我依稀記得那一周早些時候,也就是法航班機被劫持到烏干達之後不久,偵察營來電話告訴我說,如果有需要必須隨時待命。那位吵醒我的軍官繼續說,「順便問一下,你能把比比在波士頓的電話號碼給我嗎?」他指的是我另一位哥哥本傑明·內塔尼亞胡,當時他正在美國求學。

我把比比的號碼告訴他以後,就掛斷了電話。我看不出救援行動已經展開的跡象,更別說有什麼事出了岔子。但是,我和其他以色列人民一樣,很快就知道了這次行動。自從電台播出第一份報告之後,以色列人就開始奔走相告,消息傳開了。沒過多久,我接到了比比的電話。他對這次突擊行動取得成功感到無比興奮,並且問我是否有約尼的消息。當然,毫無疑問的是,約尼和他的偵察營是整個行動的主力軍。

又過了沒多久,我在家裡接到電話,被告知約尼犧牲的消息。他是這次行動中唯一陣亡的以色列士兵。

對普通大眾來說,約尼的一生實際上都不為人所知,因為他在軍方的工作具有保密性。在獲救人質和偵察營士兵安全著陸以色列之後不到24小時,約尼的名字在整個國家變得家喻戶曉。他的生活、他的為人,引發了無數以色列人的猜想。

從那時開始,關於恩德培救援行動還有哪些沒被提及的故事呢?它雖然發生在好多年前,現在依舊能喚起在那遙遠而頗具英雄色彩的過往歲月中湧現出的一段段傳奇。這次行動被《紐約時報》的軍事分析員德魯·米德爾頓稱作「人類軍事史上一次史無前例的行動」。

這次行動的非凡之處不僅僅表現在軍事層面。一個只有三百萬人口的、處處受困的國家,沒有向恐怖主義和敲詐勒索屈服,而是派出了最精銳的部隊千里奔襲,到另一個國家開展一次危險重重的救援行動。在一個對殘酷漠不關心的世界,對是非問題所謂的分歧只是為了掩飾道德上的懦弱和膽小。恩德培救援行動,以一種非常微妙的方式,觸動了全世界人民的心靈。因為它不止一次地證明了,面對不可想像的逆境時,正義可以得到伸張,真理也可以所向披靡。

那麼,突擊行動幾乎在一夜之間名聲大噪,這就不足為奇了。故事被很多書籍、無數報紙和期刊一而再再而三地談起,當然也包括一些歌曲和詩作。人們以不同的方式,努力地去記錄這個不可思議的事件,並且回味其中深遠的意義。

儘管對此次行動已有過多的記錄,但恩德培的真實故事卻沒有被講述過。其中最核心的部分——那些參與突擊行動的策劃和準備工作的偵察營士兵所做出的豐功偉績、救援行動本身、那些力排眾議批准行動的人、那些真正執行任務的人——沒有被描繪過。

造成這個事實的部分原因是由我哥哥率領的偵察營屬於以色列國防軍的保密部門,因此活動要求嚴格保密。偵察營的名稱一直是機密信息,直到幾年以前才開始解禁。即使現在,偵察營及其相關活動都還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神秘面紗。所以,恩德培事件之後的開始幾年,記者和研究人員都無法輕易接近那些真正與恐怖分子和烏干達軍隊交過手的士兵。而且,即使有人能夠確認這些士兵並找到他們,也很快發現自己面對的不過是一堵牆,一堵沉默的牆。就算士兵願意說起,對一個局外人坦誠布公也會顯得猶豫不決。

也許,這些士兵太年輕,不太關心我們可以為後世的人們記錄些什麼。他們滿足於把自己在突擊行動中所扮演角色的一些真相擱在心裡。因此,有關偵察營官方的機密性質和士兵們強烈的自律意識,使得突擊行動的關鍵資料一直隱藏在公眾視線之外。

再者,以色列軍方甚至也從來沒有嘗試去詳盡而精確地記錄這個事件,以及突擊行動中偵察營所扮演的角色。個中緣由不僅多種多樣,而且錯綜複雜。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其中之一是偵察營的指揮官約尼在行動中犧牲,群龍無首的偵察營在這之後只做了簡短的、不甚充分的情況彙報,並且也沒有記錄。會議之後,軍官們就急匆匆地繼續確認和承擔起偵察營當時所面臨的重任。到了第二天,他們就已經把恩德培事件拋在腦後了。以色列國防軍也沒有人努力地去留存一些有關偵察營的行動細節。一個例外就是,軍事歷史檔案部門對行動作出了自己的描述,但沒有採用偵察營內部人員所提供的真實信息。他們收集的資料非常有限,從整體上看也不太可靠、不太精確。

結果就是,恩德培突擊行動中主要的戰鬥部隊所發揮的作用基本上沒有被記錄。實際上,關於偵察營在突擊行動中的作用,以及陣亡指揮官的角色,僅限於士兵們的個人記憶。這些記憶從來沒有被記錄、收集過,也從來沒有被整理、分析過。隨著時光的流逝,它們也在慢慢地褪色。

正是基於這種情況,我和其他家人開始著手修復這段記憶。我們去採訪那些參與過恩德培行動的士兵和軍官,並做了錄音。開始的一些採訪由我哥哥本傑明和父親本齊翁·內塔尼亞胡教授完成。後面的主體工作由我繼續完成。

因為我既是約尼的弟弟,同時也是偵察營的一位老兵,所以這些偵察營的隊員們都很願意對我敞開心扉、坦誠相告。事實上,很多隊員在面對麥克風分享他們自己眼中的這段故事的時候,真的是太過激動。信息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收集起來。隊員們的描述一個接著一個,而最後浮現出來的是一個蘊含著無窮能量的傳說。這個傳說,融合了恩德培行動的點滴細節和約尼在生命最後的悲壯時刻。當然,這也是無法在軍事檔案中找到的。因此,我的描述開始有了輪廓。

本書在1991年以希伯來語首次出版,成為當年的暢銷書之一。它用大量的篇幅,記錄了在救援過程中偵察營及其指揮官約尼的故事。十年之後,我在瀏覽這個英語翻譯版本的時候,查閱了很多關於突擊行動的新資料,並且又重新向相關的人員和機構核對了幾千頁的錄音整理稿。我不禁為自己原始作品的精確性而感到震驚,儘管其中有幾個次要細節需要修改。為了糾正作品首次出版之後發現的幾處錯誤,以及幾個有爭議的細節,我覺得有必要增加一些我採訪過的人員的語錄和幾個注釋。否則,《約尼的最後一戰》就和原始的希伯來語版本並無二致。

作為偵察營曾經的一份子,除了收集資料的便利外,這個角色本身也對我的寫作有所幫助。關於偵察營的運作情況、思維模式以及準備過程和執行命令的方式等第一手信息,使得我有了一個局內人的視角去看待這樣一個恩德培救援行動是如何被組織起來並且被成功執行的。關於這個故事的「內幕」還有:約尼不僅是我的哥哥,還是我在部隊服役的大部分時間裡的上司。我和領導救援部隊的軍官之間所具有的親密關係,並沒有為作品帶來額外的、具有決定意義的寫作視角。只有去熟知主要決議和行動背後的個人因素,包括他們的動機,我們才可以理解類似事件的來龍去脈。

像恩德培救援行動這樣的驚世壯舉,需要一些特立獨行的個人英雄,或者是那些能夠在關鍵時刻真正超越自我的人。沒有這樣的人,恩德培行動(以色列政府為了紀念約尼而將該行動命名為「約納森行動」)將會是天方夜譚。

「以色列軍隊的精英都在這裡……這種人跟我志同道合,」約尼作為一名初級軍官加入偵察營之後不久,他這樣寫道。「有著主動性和驅動力的人,願意在必要的時刻去打破常規。他們不會固守一個解決方案,而是不斷地尋找新方法、新答案。」這是約尼對同在偵察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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