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秘密

脖子上的刀鋒涼颼颼的,這股陰森森的涼氣導電似的瞬間傳到小腹,我猜過不了多久我會小便失禁的。在丟人現眼之前我必須要把問題搞明白。

到現在為止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相當清晰了,張平從一開始就打算殺我,在茶館外他的目標其實是我,而不是那個八竿子也打不著的矮胖子張慶海。他很狡猾,故意對我視而不見,而我卻自作聰明地鑽進圈套里。

或許他從一早就開始跟蹤我,皇都大酒店、汽修部、豪華寫字樓、郊外的日本物流總部以及方煒的公司。總之,我今天所到之處他都在悄悄尾隨我。

還好我把柳飛雲打發走了。

那麼,他為什麼要現身呢?可能他並非是自願的,我毫無徵兆地從茶館裡出來,在當時的條件下他沒時間躲避,因此只能將錯就錯。

於是他開始跟蹤張慶海,一直到他家樓下。張慶海住在哪裡對張平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他很快就調頭離開了,他如此費力只是想釣住我這條大魚。

接下來張平展示了他的智慧,他當著我的面進入五金店,買了一把菜刀,然後大搖大擺地回到車內,駛到便捷酒店來。這家小酒店可能是他預謀已久的謀殺現場,浴缸的大小正合適,剛好能把一米七五的我截肢掉。

我想到一個細節,他訂房間的時候肯定注意到了隔壁的情況,如果隔壁有客人,他會換一間房。

除此之外,我還有兩個問題沒弄懂,張平是如何判斷出我必定會進入他的房間?假如我老老實實地待在隔壁,他還有把握殺掉我嗎?

第一個問題,張平幾乎無法確定我將闖入他的房間。他的叫聲或許能起到間接作用,但如果我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他就算是喊失聲也是白搭。

第二個問題,如果我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里,他也有辦法殺我。只要他敲敲門,我的性命就基本不保了,因為誰也不會想到竟然有人選擇在酒店裡殺人。按照常識,謀殺地點應該在陰暗、潮濕以及人跡稀少的地方才對,時間在午夜前後,最好是刮六七級西北風,黑雲遮月,濃霧瀰漫,枯樹搖蕩。可張平偏偏不按牌理出牌,這下可好,常識把我給坑了。

當然,這兩種假設只是在理論上成立,張平不可能過來殺我,否則的話他密室殺人的戲法就砸鍋了。

所以我的結論是他在撞大運,他原本沒打算在酒店裡殺掉我,是我洗乾淨脖子自己送上門的。

現在該想想最關鍵的環節了,張平為什麼要殺我?

在記憶中我應該不認識這個人,或許他是我的仇人,在韓國完成了整形手術後找上門來?可是,我沒有仇人呀,我從小到大都是典型的好好先生,別人敬我一尺,我便還人一丈,就算是無意中與其他人產生了摩擦,那也不至於殺人分屍吧,殺人父奪人妻的事我絕對沒幹過。

我的調查公司也是剛開業不久,還沒來得及得罪任何人,我何罪之有呀?

絞盡腦汁我也沒想出任何線索來,看來我的腦袋應該被砍去,頂在最上面也是多餘,怪沉的。

好了,言歸正傳吧,現在有一把菜刀橫在我的脖子上,這期間我考慮了一些事,不過僅僅用了幾秒鐘。當然了,只有聰明的腦袋瓜才能做到。

我沒動,刀沒動,後面的人也沒動。

我甚至認為那把菜刀是自己懸在半空上,恰好落在我的脖子上。可是我不能自欺欺人,我聽到了背後的呼吸聲,像拉風箱,把浴室里的空氣都攪混了。

怎麼,他比我還緊張?

這是殺人的前兆嗎?

我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總不能一聲不吭地被砍頭吧,那樣未免太窩囊了。於是我搜索枯腸,磕磕巴巴說了句:「你……吃了嗎?」

刀在顫動,後面的人發出一種古怪的聲音,一抽一抽的,像哭又像笑。乖乖,我碰上了變態殺人狂!

「行了,你動手吧,來個痛快的。」既然虎落平原,就沒啥好說的了。

我沒想到,刀居然悄然離開了脖子,這種不合情理的變化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敢回頭,我擔心那把刀會砍在我的臉上,就算是死我也不願被人毀容。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一隻眼睛盯住浴缸,像蠟人似的。我沒有勇氣看著自己被分屍,所以只好暫時逃避現實。

我站了一會兒,腦袋和四肢都還在,是不是我已經死了,靈魂還遲遲不願離去?我用力掐了掐手背上緊繃繃的肉,疼得差點沒跳起來。

奇怪了,殺手還磨蹭什麼呢?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我聽到水聲,便轉過身,張平不見了,浴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在做噩夢吧,這裡應該是我的房間。

我一步三晃地走到門口,探出半個腦袋,看到張平從旅行箱里取出一套茶具,電視柜上的電水壺冒著熱氣,一如勁頭十足的火車頭。

古銅色的茶具大概佔了旅行箱一半的空間,如果把我的屍體硬塞進旅行箱的話,那套精緻的茶具就得丟棄,這不符合密室殺人的基本原則。

我在旅行包里還看到一樣東西,像是一把鋸。我的心涼了。

張平像沒看到我似的,專心致志地搗鼓那幾個茶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菜刀不知被他藏到哪兒了,大概在他屁股底下吧。

一股幽香飄進浴室,在我鼻尖前不厭其煩地轉來轉去,我沒心沒肺地說:「好茶。」

張平猛然抬頭,看到我露在外面的半張臉,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兇相。應該講,他裝得恰如其分,使我產生了錯覺,認為他一直都坐在那兒。

「你好。」張平客客氣氣地說。

「你好。」我禮尚往來地回答。

「出來喝杯茶。」張平似笑非笑地發出邀請。

「好的。」

盛情難卻,我只好走出來,優雅地坐在他的對面。趁他倒茶的工夫,我悄悄摸了摸褲襠,嗯,還好。

「請喝茶。」張平把茶杯遞過來,斯斯文文說。

「謝謝。」我嘗了一小口,果然是難得的好茶,我沒有半點恭維迎合的意思。

張平淡淡笑了一下,露出六顆牙齒,其中有一顆是假牙。這個人的煙癮很大,齒根處的煙漬都變黑了。

我注意他的手,右手掌心的繭子遠遠多過左手,這說明他經常幹些體力活,而且強度還不小。一個開豪華車的中產階級會幹什麼體力活呢?

另外,我發現他右臂比左臂強壯,襯衫右側的褶皺程度完全超過左側……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張平看著我,不經意間他嘴角微微上揚,目光銳利,露出了陰險狡猾的本性。

「你開鎖的速度很快嘛。」張平笑著說,那是一種不懷好意的笑容。

「馬馬虎虎。」我自謙道。

「我其實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張平說,「除了樓下那輛車。」

「好車反倒麻煩,比較容易砸在手裡。」我順著他的思路說下去,腦子裡卻飛快地運轉著。如果他突然揮刀過來,我能不能及時閃開?

「就是嘛,酒店裡到處都是攝像頭,搞不好就栽進去了。」張平喝了一口茶,又露出五顆牙齒,一顆假牙。

我逐漸明白過來,他準是把我當作賊了。可是,誰見過這麼帥氣的小偷。

原來事情如此簡單,我那套縝密的推理算是白費了,如同我家在馬路對面,我卻偏偏要繞地球一圈。

張平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起來,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我集中精神接著他的話頭,生怕說錯了哪句話他會突然翻臉,拎起菜刀剁了我。

我就這樣配合張平聊天,其實我出不出聲他都能聊下去,我像是一個多餘的人。

過了好一陣,這個怪人又把話題轉到我身上。

「我勸你還是換個職業吧,你肯定會取得成功的。」張平和善地說。

「你確定?」

「當然,」張平從旅行包里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根扔給我,然後笑起來,「你小子真不怕死,刀架在脖子上還有閑心問我吃沒吃飯。」

我傻傻地笑笑。「你剛才躲在浴室門後面?」

「我沒想到你會對浴缸感興趣。」

「我蠻喜歡浴缸的。」我插科打諢說。

「哦?」張平挑了一下眉毛,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你住飯店拎把菜刀幹啥?」我終於問到重點。

「切西瓜方便唄。」他的臉上露出冷酷的笑容,我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我不想再跟他廢話了,於是我站起來說:「我可以走了嗎?」

「請自便。」張平把厚厚的錢包放在茶几上,說,「你自己取吧,拿多少都行。」

張平的這句話並沒有傷害到我脆弱的自尊心,恰恰相反,我當時真想從他錢包里抽出幾張大票子。

我出了客房門,張平一直送我到電梯間,他眼睛裡充滿了對失足青年的鼓勵,我感激地握住他的手,上上下下猛搖了七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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