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借兵

初生的朝霞將山野染成一片金黃,在清晨溫煦的和風中,得到片刻休息的兵卒們神采奕奕,護送著明珠的小轎往山下疾行。在他們身後,緊跟著十幾個精悍彪猛的武僧,以及心急如焚的雲襄等人。一行人即將下得小五台山,踏上山腳下的官道。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武忠停下腳步,指著山崖下驚呼:「看!那是什麼?」

眾人循聲望去,立刻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兩個瓦剌然。眾人心中驚疑,腳步不由停了下來。雲襄對身後的羅毅示意:「快下去看看!」

山崖不高,羅毅三兩個起伏便來到兩個瓦剌人身邊,探探兩人脈搏,再看看傷口,回頭對雲襄道:「正是昨夜跟隨南宮放的那兩個瓦剌武士,被人面對面用匕首剜中了心窩。」話音剛落他又是一聲驚呼,「南宮放!」

只見南宮放渾身浴血,蜷縮在一塊岩石遮蔽的角落,所以從上邊無法看到。羅毅小心翼翼地來到他身旁。只見他足邊有一道帶血的爬痕,想必是他受傷落崖後,掙扎著爬到這隱秘的角落所留下的。他衣襟上嘔出的血已經乾涸,兩眼緊閉,面如死灰,胸膛更是塌陷了一大塊,令人不忍目睹。羅毅探探他的鼻息,不由一聲驚呼:「他還活著!」

雲襄一聽,立刻抓著山崖上的藤蔓滑到崖底,快步來到南宮放面前。

羅毅遺憾地搖搖頭:「他不行了,肋骨被人踢斷三根,折斷的肋骨刺人心肺,造成體內大出血,他現在還沒死,真是個奇蹟。」

雲襄在他身邊蹲下,神情複雜的望著這一生中最大的仇敵,心裡竟沒有半點仇恨,只有說不出的同情甚至憐憫。他回頭對張寶示意:「水!」

張寶連忙將水囊遞過去,雲襄接過水囊拔開木塞,將水小心翼翼地灌入南宮放口中。清水入喉,南宮放突然暴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將水和著鮮血一同噴了出來。咳嗽聲稍稍平息後,他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漸漸看清了面前的雲襄。他一驚,本能地想要逃開,誰知稍一掙扎,便痛的大汗淋漓,渾身抽搐,連抬起手臂都不可能。

「你別亂動!」雲襄柔聲道,「沒有人會傷害你。」

雲襄柔和的目光令南宮放漸漸安靜下來,他恨恨地盯著雲襄,嘶聲問:「你還不快動手殺了我,為你的母親、你青梅竹馬的心上人、還有你自己報仇!你從我父親手中騙去駱家莊的地契時,我就已經知道你是誰了,駱秀才!」

雲襄眼中閃過一絲隱痛,默默望著奄奄一息的南宮放,心中竟只剩下憐憫。他微微搖搖頭,黯然道:「我已經不再恨你,如果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我可以幫你完成。」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恨我?是我奪去了你的心上人,是我害死了你娘,是我害你蒙冤入獄,將你流徙千里服苦役,你為什麼不恨我?你他媽還是人嗎?」南宮放勃然大怒,不停地質問咒罵。見雲襄默然不答,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你為何不動手了,你是想知道是誰傷了我,搶去了你那本《千門秘典》。老子偏不告訴你,讓你永遠也找不回那本千門聖典!哈哈……」南宮放剛張口狂笑,胸中淤積的鮮血便湧上喉頭,使他邊笑邊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每咳一聲,嘴裡便噴出一口鮮血。

雲襄見狀忍不住輕撫他的胸口,同時柔聲安慰道:「別說了,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想想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或者還有什麼遺言留給親人或朋友?」

「心愿?親人?」南宮放兩眼迷茫,怔怔望著虛空,「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未了的心愿卻不少。我想繼承家業做南宮世家的宗主,我想成為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人物,我更想成為呼風喚雨、雄霸天下的一代千雄。」說到這南宮放突然淚流滿面,「可惜這些心愿我再也沒有機會實現了,我一生都在命運的漩渦里不斷掙扎,不斷奮鬥,不斷抗爭,我用盡心機、使盡手段,卻連自己本來擁有的都被命運剝奪!如今我不僅一事無成,還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命運為何對我南宮放如此寡薄?」

面對痛心疾首、懊惱不堪的南宮放,雲襄心中湧起一絲憐憫和衝動,他沉聲道:「你錯了,你至少還有一個親人。」

「誰?」南宮放茫然望向雲襄。

雲襄柔和道:「你還有個兒子,你和欣怡生的兒子。」

「兒子?」南宮放迷茫的目光漸漸凝聚,爆發出一股熾熱的光芒,竟抬起手抓住了雲襄的胳膊,「他、他還活著?他在哪裡?你……你不要騙我!」

雲襄握住他顫抖的手,肯定地點點頭:「他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我將他視同己出。你放心,我會將他撫養成人,並教他做個善良、正直的人。」說到這雲襄頓了頓,「以前我一直叫他『趙佳』,不過現在我卻覺得,只有你這個父親,才有資格給他一個名字。」

南宮放怔怔地望著雲襄,眼裡滿是疑惑。從「趙佳」這個名字就可以體會到雲襄對「南宮」這個姓氏的痛恨。不過現在他卻讓自己為兒子重新取名,他真的不再恨自己了么?

「我……真的可以給他取名字?」南宮放怔怔問道,見雲襄肯定地點了點頭,他遲疑道,「我想為他取名南宮傑。這是我早就為他想好的名字。」

雲襄展顏笑道:「南宮傑,生當作人傑,好名字!」

南宮放緊張地盯著雲襄,見雲襄肯定地點了點頭,他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大事一了,渾身感覺漸漸麻痹。

雲襄見狀輕聲問:「你還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嗎?」

南宮放指指自己的胸前,雲襄依他的手勢,從他的胸口掏出一塊玉佩。只聽南宮放吃力地道:「這是我南宮家嫡傳弟子才有的玉佩,請你轉交並轉告他,就說我對不起他們母子,從今往後,他將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這都是我的錯,都是爹爹沒用……」到最後,已是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雲襄將玉佩收入懷中,握住南宮放的手輕聲道:「你放心,我會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教養。」

南宮放臉上略顯寬慰,他緩緩閉上眼,喃喃問:「駱秀才,我曾如此害你,你為何反而這般待我?」

雲襄輕嘆道:「我也曾經如此痛恨你,恨不能食你的肉寢你的皮,不過我現在卻覺得,寬恕比仇恨更能讓人得到安寧和解脫。」

南宮放神情複雜地望著雲襄,突然用只有雲襄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你可知是誰從我手中奪去了《千門秘典》?是『死神』,影殺堂排名第一的殺手,」他一聲長嘆,「他果然不愧是死神。」

雲襄點了點頭,卻沒有多問。雖然《千門秘典》是先師的遺物,隱藏著謀取天下的秘密,但此刻在他心中,已經沒有當初的神聖。聽到它的去向,他的心中甚至沒有一絲要找回來的衝動。

這時南宮放突然詭異地一笑,悄聲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死神……不是男人!」

雲襄一怔,正待接著問,就見南宮放緩緩地閉上眼睛,呼吸也漸漸微弱,就在雲襄以為他已平靜而逝的時候,他突然渾身戰慄,牙關打顫:「冷……好冷……」他死灰色的臉上那無助和驚恐,令雲襄心生憐憫,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希望用自己的體溫,稍稍減輕他的臨死前的恐懼和寒意。南宮放突然抓緊了雲襄的手,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救命的稻草,嘶聲喊道:「我不想死,不想去那邊……我爹爹,還有我大哥,還有欣怡和許多死在我手裡的人,都在那邊等我……我不敢去見他們……」

雲襄柔聲道:「每一個來到這世上的嬰兒,都是一張白紙,是成長的環境和經理決定了他的善惡。因此,他長大後犯下的罪惡,並不只是他一個人的罪惡,也是我們所有人的罪惡。所以,你爹爹和哥哥會原諒你的,欣怡那麼善良也肯定會原諒你。」

「真的?他們真的回原諒我?」南宮放掙扎道,他越來越虛弱,每一句話都得拼盡全力。

「當然,就像我原諒你一樣。」雲襄輕聲道。南宮放囁懦著嘴唇想再說些什麼,卻虛弱得吐不出來。雲襄忙將耳朵湊到他嘴邊,勉強聽到幾個斷斷續續的詞:「瓦剌人要……鎮西軍……」

南宮放終於平靜而逝,十八個武僧閉目為他念起了往生咒。羅毅在旁也不禁雙手合十,為他默默祈禱。在死亡面前,每一個人,無論好人還是壞人,英雄還是惡棍,都一律平等。這就是佛的慈悲。

雲襄輕輕放開南宮放,起身對張寶和筱伯黯然道:「將他葬了吧,但願他能往生極樂。」

第二天黃昏,當雲襄趕回大同事,就見城裡氣氛迥異,街上不斷有兵將疾馳而過,匆忙中透露出大戰即將到來的肅殺和緊張。

由於明珠堅持要回大同,所以武忠只得將她護送回將軍府。雲襄也立刻趕去見武延彪,南宮放用明珠將他調離大同的舉動,加上他臨終留下的隻言片語,令雲襄十分擔心。他知道南宮放必定為瓦剌人設計了一整套入侵的計畫,這計畫一旦施展開來,鎮西軍必定危險萬分。

即使明珠郡主安然歸來,也依然無法沖淡將軍府內的緊張氣氛,眾人在內堂見到武延彪時,只見他身著戎裝,腰懸佩劍,竟是一副出征前的打扮。見明珠母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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