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療毒

十幾顆失魂丹擺在瓷盤中,像珠子一般耀眼,不過楚青霞完全看不見,只能用手去觸摸、感受這邪惡至極的毒藥,一個年逾古稀的大夫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解釋著:「經老朽分析,這失魂丹是由罌粟果提純煉製而成,有強烈的致幻作用。當葯癮發作時,只有用它本身的毒性才能化解,人一中其毒,就只能不斷服食,以毒解毒,飲鴆止渴。」老大夫略一遲疑,搖頭嘆道:「當毒積累到一定程度,吸食者只有死路一條。」

楚青霞神情微變,不禁把面容轉向窗口方向,那裡有一陣痛苦的號叫隱隱傳來,就像是來自地獄的呼喚。老大夫側耳聽了聽,歉然道:「姑娘,老朽已盡全力,雖然令他嘔出了腹中大部分藥丸,但他中毒實在太深,老朽完全無能為力。」

「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楚青霞惶然問道。

老大夫遺憾地搖搖頭:「失魂丹之毒每日都會發作,若不讓他以毒解毒,他將受到地獄一般痛苦的折磨,這種折磨足以讓任何人發瘋發狂,不過若給他服用失魂丹,那他遲早會死於毒性。」

楚青霞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老大夫見狀遲疑道:「也許……當他葯癮發作時,用他最感興趣的東西分散他的注意力,可以稍稍減輕他的痛苦,除此之外,老朽實在不知還有什麼辦法,唯有愧然告辭。」

老大夫告辭離去後,楚青霞抱起瑤琴,摸索著來到傳出號叫聲的後院,在一間門窗緊閉的小屋裡,雲襄正倒在地上不住翻滾號叫,不時將頭重重磕在地上,直撞得血流滿面也不自知,為了替他解毒,楚青霞將他從嵩山帶回了天心居,但以天心居的醫術,對失魂丹之毒也完全無能為力,如今從北京城請來的太醫,對此也是束手無策。

雲襄那痛苦至極的號叫令人心悸,楚青霞忙對守衛的少女吩咐:「快將門打開!」

「師姐!」那少女急忙道,「他藥性發作時像瘋狗一樣,誰也攔不住。」

楚青霞從容道:「你放心,我心裡有數。」那少女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待楚青霞進門後又趕緊關上,像是怕裡面的惡鬼猛獸闖出來一般。

屋裡的雲襄尚未完全失去知覺,聽到房門響動,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向楚青霞,聲嘶力竭地叫道:「給我!快給我失魂丹!」

楚青霞微微搖搖頭:「沒有!沒有失魂丹,不過我可以為你彈奏一曲清心曲,它也許對你有所幫助。」

雲襄一把將瑤琴摔出老過錯,雙目赤紅地瞪著楚青霞喝道:「失魂丹,我只要失魂丹!」

楚青霞沒有回答,摸索著過去撿起瑤琴,盤膝於地調試琴弦。雲襄突然撲上去,從後方卡住她的脖子,嘶聲叫道:「失魂丹!快給我失魂丹!」

楚青霞強忍咽喉的壓迫,輕輕拔動琴弦,琴聲猶如梵鍾古馨幽幽響起,就在這時,雲襄突然張口咬住少女的肩,並從胸腔中發出狼一般的號叫。

肩上的劇痛令楚青霞不由縮緊了脖子,血跡從素衫中滲出,慢慢在肩膀胛上濡散開來,殷紅刺目。楚青本可以輕易甩開雲襄,但她卻只全神貫注地彈奏瑤琴,琴聲從她指間徐徐流出,像平和淡泊的江流,在小屋中緩緩回蕩。

聽到這琴聲,雲襄稍稍恢複了一點神志,慢慢放開楚青霞,倒在地上不住翻滾,用夢囈般的聲音不住呼喚:「亞男……救我……」

在如夢似幻的琴聲安撫下,輾轉反側足有一個時辰的雲襄終於安靜下來,鼻息沉重地進入了夢鄉,不過就算在睡夢中,他的手足依舊在微微抽搐,琴聲徐徐低了下去,探探雲襄的鼻息,又摸摸肩胛上血跡已乾的傷口,她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紅暈,怔怔地愣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什麼。

「師姐!」門外傳來守門少女小聲的呼喚,將楚青霞從迷離出神中驚醒。她恍然應道:「什麼事?」

「尋找舒姑娘的姐妹回來了,原來她就是孫師伯的弟子,聽說雲公子中了失魂丹之毒,她已隨孫師伯趕到了天心居。」那少女小聲稟報道。

當初雲襄托楚青霞幫忙尋找舒亞男,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消息。楚青霞意外地「啊」了一聲,忙開門而出:「快帶我去見見這位令雲公子也念念不忘的奇女子!」

恍惚之中,雲襄感到有人向自己輕輕走來,聞到那一絲熟悉的體香。他拼盡全力抬起沉重的眼帘,那朝思暮想的面容漸漸映入了眼帘,朦朦朧朧有些不真實,但她臉上那朵盛開的水仙,卻依舊嬌艷如新。

「亞男!」雲襄拚命想抬起胳膊,渾身卻軟綿綿使不出半分力道,就見對方輕輕捧起自己的手,放在嘴邊親吻著,眼裡涌動著難抑的淚花,用夢囈般的聲音輕輕喊出:「阿襄!對不起!」

「亞男!」萬千思念化作這一聲柔柔的呼喚,雲襄怔怔地淚流滿面,體內卻似有萬千縷蟻在骨髓中啃噬,又癢又痛令人幾欲發狂。

雲襄忍不住蜷起身子,扯著自己的頭髮嘶聲道:「亞男,我好難受,快幫幫我!」

雲襄感覺亞男捧起了自己的臉龐,對著自己的眼眸喝道:「阿襄!你是堂堂千門公子襄,世間獨一無二的奇男子!你一定能熬過去,你一定不會令我失望!」

「我不能!」雲襄痛苦地搖著頭,「我寧願立刻就死,也不想再受這種折磨!」

「阿襄你看著我!」雲襄感覺舒亞男緊緊捧著自己的臉,耳邊回蕩著她的呼喚,「阿襄你聽著,你不能丟下我獨自去死,更不能丟下濟生堂,你若被奪魂丹打垮了,就再也見不到我……和咱們的女兒。」

雲襄失神地望著面前的女子,好半晌才明白她的話。他茫然問:「女兒?」

「對!咱們的女兒!」舒亞男肯定地點點頭,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暈,「她小名叫香香,已經五歲了,你這爹爹還沒給她取名呢!」

雲襄恍恍惚惚地喃喃問:「香香?我女兒?我,我不是在做夢?」

「當然不是!」舒亞男怔怔地垂下淚來,「你不知道我生她時有多想你,所以才給她取名香香,喊著她的小名,就像是在喊你!」

雲襄心中劇痛,這種痛楚甚至超過了奪魂丹之毒。他抖著手勉強抹去舒亞男臉上的淚水,望著她的眼眸喃喃道:「那咱們就叫她雲夢香吧,為了你和香香,我一定要堅持下去,我一定要戰勝奪魂丹之毒!」

「你一定行!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舒亞男緊緊抱住雲襄,恨不能分擔他的痛苦。

天色漸亮,難熬的黑夜總算過去,雲襄從沉睡中乍然驚醒,晃晃依舊有些昏沉的頭,他睜眼看看四周,只見自己獨自躺在床上,房中空無一人,他心中一驚,掙扎著翻身而起,張口呼喚:「亞男,亞男……」

房門應聲而開,一個天心居弟子端著臉盆進來,對雲襄笑道:「雲公子你醒了,感覺好些沒有?」

雲襄無心理會對方的話,焦急地問:「亞男在哪裡?快告訴我亞男在哪裡?」那女弟子對雲襄嫣然一笑,反問道:「亞男是誰?昨夜你一直都在喊著這個名字。」

雲襄一把抓住那少女的胳膊,吼道:「告訴我亞男在哪裡?就是昨夜陪著我的那位女子!」

那女弟子茫然搖搖頭:「昨夜這房門一直都鎖著,門口還有人守衛,哪有人進來?你……你快放手!」

雲襄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抓著別人的胳膊,他趕忙鬆開水,訥訥道:「對、對不起。」那女弟子哼了一聲,甩手出門而去。

雲襄加想昨夜情形,如在夢中,但那夢也太真實了,遠不像以前的夢,那縹緲虛幻,尤其是她還告訴自己的有個女兒,這還從未有過!

天心!這一定就是天心!雲襄開門而出,虔誠地遙望茫茫蒼穹,在心中默默對自己說,這一定是上天用它那神奇的力量,在向我傳奇亞男和香香的思念,我一定不能讓她們失望。

雲襄感覺精神從未有過的振奮,他徑直去見楚青霞,從容地道:「楚姑娘,請讓人將我綁起來。」

楚青霞有些意外:「這是為何?」

雲襄坦然道:「只要我一日去不掉失魂丹之毒,就決不要放開我。」

楚青霞略一沉吟,讚許地點點頭,回頭對身後的天心居弟子吩咐:「來人!將雲公子綁起來,直到他體內失魂丹之毒再不會發作為止!」

黃昏時分,雲襄體內毒性再次發作,整個天心居都能聽到他拚命壓抑的號叫,楚青霞在密室外再次彈起清心曲,希望這傾注了佛門梵音的琴聲,能助他戰勝心魔。

雲襄的號叫也傳到了天心居高牆之外,山路上,舒亞男依依不捨地頻頻回望,眼裡淚光漣漣,走在前面的孫妙玉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招呼:「青虹,難道你忘了為師的教導了嗎?」

舒亞男渾身一顫,欲言又止,孫妙玉見狀,痛心疾首地說道:「青虹,記住你現在是叫舒青虹,過去的一切都跟你再也沒有關係。你答應過師父,要忘情、忘性、忘生、忘死,要將餘生都用在尋找天心的真義和普渡眾生的偉業之中,那個男人是你的魔障,你已經為他傷過、痛過,甚至死過,難道你還要在情天恨海中沉淪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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