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領軍

刀光如電,從帶露珠的花瓣上一掠而過。花瓣微微一顫,如被和風輕輕拂過。一隻停在花瓣上的綠頭蒼蠅受到驚嚇,「嗡」一聲飛起,卻在半空中一裂兩瓣,直直的落入草叢中。

江浙兩省總兵俞重山緩緩用素巾擦去緬刀上的污穢,這才平心定氣,還刀入鞘。每日這個時辰他都要聞雞起舞,練一回家傳刀法,很難相信面目粗豪,身材魁梧的他,能將刀法使得這般細膩。

廊下站著貼身的副將張宇然,見他收刀,忙躬身稟報:「總兵大人,門外有人求見。」

「什麼人?」俞重山抹著頭上的汗珠。國字臉上有些不悅,心不在焉地問。身為督領浙江兩省兵馬的掌兵大員,那些削尖腦袋想跟他攀上關係的人實在多不勝數,像蒼蠅一樣討厭,他早已不勝其煩。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將這些人形蒼蠅一個個劈成兩瓣。可惜人不是蒼蠅,所以他只有嚴令部下,任何不相干的人一概不見,張宇然跟他多年,不會不知道他的脾氣。

「他自稱公子襄。」張宇然忙道。「公子襄?」俞重山一怔,「就是那個妄稱要憑一己之力平息倭患的千門公子襄?」

「正是!」張宇然笑道:「所以屬下不敢自專。才冒昧向大人稟報。」

俞重山啞然失笑:「這個小騙子,騙騙鄉野愚民也就是了,居然敢送上門來?你還愣著幹什麼,直接綁了送杭州府,一頓板子下來,我看他還敢蠱惑人心,騙人錢財。」

張宇然有些遲疑,囁嚅道:「他讓我給大人帶句話,小人不知該不該說。」

「講!婆婆媽媽的幹什麼?」俞重山乃世襲將領,從小受父輩熏陶,說話辦事雷厲風行,最見不得迂腐書生和婆婆媽媽的部下。張宇然追隨多年,知道他的脾氣,忙硬著頭皮道:「他說他是來向大人問罪的,大人若不見他,就是畏罪心虛!」

俞重山十七歲由世襲點檢從軍,從最低級的軍官一步步升到統領兩省兵馬之總兵,自問這二十多年軍旅生涯,一向坦蕩做人,廉潔做官,軍功卓著,這讓他一直引以為傲。今日聽到有人竟敢上門問罪,他哈哈一笑:「那好!我就見他一見,他要說不出老子的罪狀,老子要加問他一條誣陷之罪!」

張宇然如飛而去。俞重山大步來到中軍帳,大馬金刀地往案後一坐,就聽見門外步履聲響,一個青衫如柳的書生被張宇然領了進來。只見他無視大帳兩旁虎視眈眈的狼兵虎衛,對俞重山坦然一禮:「小生雲襄,見過總兵大人。」

俞重山不屑地上下打量他片刻,冷笑道:「你就是那個什麼千門公子襄?聽說你在江湖上搞出不少事,騙過不少人,竟然還敢見本官。不怕本官將你綁了送知府衙門問罪?」

雲襄哈哈笑道:「江湖宵小,自有捕快緝拿,將軍如以虎威捕鼠,只怕會被天下人恥笑為:拒狼無能,捕鼠有功。」

俞重山嘿嘿冷笑道:「如此說來,你自認為是宵小了?既然如此,本官也不管你在江湖上做下的那些雞鳴狗盜的勾當,只想問你,本官何罪之有?你要說不出來個一二三,本官帳下的軍棍,恐怕也不比知府衙門的板子輕鬆。」

雲襄迎著俞重山虎視眈眈的眼眸,坦然道:「將軍抗倭不力,是罪一!」

「放屁!」俞重山勃然大怒,憤然拍案,「本官自任江浙總兵以來,多次擊潰倭寇侵襲,斃敵數萬,使倭寇不敢在我疆域騷擾,我俞家軍更被百姓譽為虎軍!你竟敢說我抗倭不力?」

雲襄目光如電,與俞重山針鋒相對:「請問將軍,倭寇中最大的東向部,人數過萬,在海上聚嘯來去數載,屢屢騷擾我沿海城鎮,將軍可有殲敵之策?」

俞重山一窒,立刻道:「只要東鄉平野郎敢騷擾我江浙區域,本官定斃之!」

雲襄哈哈一笑:「倭寇不除,騷擾不止,此理人人皆知,將軍上任數載,僅守住治下區域,也敢說抗倭有功?」說著他抬手往虛空一揮,似將數千裏海防盡收袖中,「江浙兩省富甲天下,將軍兵精糧足,據此優勢卻不思進取。一味驅狼傷鄰,使倭寇數度深入閩粵諸省腹地,此其罪二!」

俞重山急道:「各地駐軍,皆各有司職,別人守不住,與我何干?」

「請問將軍,閩粵諸省百姓,是不是我大明子民?你身為守邊將領,對他們的安危有沒有責任?」見俞重山一時語塞,雲襄喟然嘆道,「你作為江浙兩省總兵,能保一方百姓平安,有功;你作為與倭寇作戰多年的資深將領,只管自己門前無雪,不管鄰里安危,有罪!」

俞重山瞪著書生黯然良久,最後頹然嘆道:「倭寇擾邊,本官憂心如焚。但職責所在,有些事我即使想管,也無能無力。鄰省有難還可出兵救援,路途太遠也就鞭長莫及。不是本官心胸狹隘只看到江浙兩省,實在是力有未逮。」

雲襄嘆道:「大明數千裏海防線,即使再多幾隻俞家軍這樣的虎軍,也守不住著萬裏海域。若都像將軍這樣固守一隅,倭患永難消除。」

俞重山微微頷首:「主動出擊,以攻代守,固然是兵法要訣。然我水軍方動,倭寇已遠逃數里,竄入鄰省,本官空有虎狼之師,也有勁無處使啊!」

雲襄點頭道:「抵抗倭寇,不能各省分治,應該組成一支機動的鐵軍,作為主動出擊的利劍。一旦發現倭寇蹤跡,不拘地域統屬,千里賓士,一擊必殺,甚至揮師直指倭寇巢穴,擒敵擒王。以將軍抗倭的職責,應該立刻上書朝廷,請旨組成這樣一支專司剿倭的精銳機動部隊。是為剿倭營。」

「剿倭營?」俞重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公子所言甚是,不過即便有了剿倭營,要想預見倭寇侵襲的地點,予以迎頭痛擊,也是難如登天。」

雲襄淡淡笑道:「將軍只需訓練精銳,上書朝廷請旨組建剿倭營。至於如何聚殲倭寇,本公子自有妙計。」

俞重山打量著雲襄,將信將疑地問道:「公子不過是一個江湖老千,何以知兵?」

雲襄笑道:「兵者,詭道也,與千道不無共通。在我眼裡,倭寇就如押寶的莊家,他將寶壓在我大明數千海防線,由咱們來猜,猜中了留下他們的人頭,猜不中可就苦了百姓。如果老老實實地猜,猜中的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不過如果出千,猜中的機率就大大增加。」

「有理有理!」俞重山連連點頭,望向雲襄的目光已與先前完全不同,「若朝廷同意組建剿倭營,我定舉薦公子做個參軍。」

俞重山本以為雲襄定會感恩戴德,畢竟有這樣才華的人,都渴望一個展示的舞台。誰知他卻輕輕搖頭道:「我從不借他人之手來賭博,我要麼不賭,要賭就要親自上陣。」

「公子的意思是……」

「朝廷若答應組建剿倭營,俞將軍是不二人選。我可以在將軍帳前掛個參軍的虛銜,不過將軍若要用我,就要讓我指揮全軍。」

俞重山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見雲襄一本正經,顯然不是在開玩笑,他不禁仰天大笑:「書生論戰,不過紙上談兵。你既無帶兵經驗,又無半點軍功,甚至連戰場都未上過吧?竟然要我將數千將士的性命、數十萬百姓的安危交到你手中?荒謬!公子襄,你實在太狂妄了!」

面對嘲笑雲襄面不改色,待俞重山漸漸止住笑聲,他才坦然道:「諸葛孔明也是一介書生,也無帶兵打仗經驗,卻能一戰成名,輔佐劉備三分天下;韓信由小卒一步登天,統率漢王全軍,最終也擊敗一代裊雄項羽。雲襄不敢與前輩比肩,但指揮幾千人馬擊敗小小倭寇,雲襄還是有這點信心。」

俞重山本來已收住笑聲,聞言不禁爆出更大的狂笑,邊笑邊擦淚道:「公子襄啊公子襄!你以為你是誰?竟敢自比諸葛武侯和淮陰侯?這種從天而降的兵法大家,是幾百年才出一個的曠世天才,你公子襄何德何能,竟敢與他們相提並論?」

雲襄待俞重山笑夠了,才淡淡道:「在下願與將軍比一比用兵之道。」

俞重山又是一陣大笑:「如何比?如果你要跟我比背兵書,我肯定背不過你。但帶兵打仗,經驗、韜略、威信缺一不可,你除了死記硬背下幾本兵書,這三樣一樣也沒有,如何跟我比?」

雲襄面不改色道:「我知道俞家軍每月都有實戰演練,你我可各指揮一軍一較高下。」

俞重山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雲襄,像看小孩子吹牛一般,臉上滿是寬容的微笑:「俞家軍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虎軍,只聽我的號令,你有何威信指揮他們?」

雲襄沉聲道:「諸葛亮初出茅廬,劉備即登壇拜將封為軍師,對全軍有生殺大權;韓信也是有劉邦授予帥印及尚方寶劍樹立威信。在下不敢要將軍如此隆重,只要將軍借我一件可執行軍法的信物,在下願與將軍在演習場上一較高低。」

俞重山大笑著點點頭:「好!以前每次演習都是咱們自己關門練兵,這回我就陪你玩玩。」說著將腰間的佩刀扔給雲襄,「這是本官佩刀,見刀如見人。我給你一營兵將,你可以先去熟悉一下,十天後咱們演習場上見。」

俞重山這隨手一扔,力道甚重,將雲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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