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濟生

烈日如火,大地如鍋,將天地萬物肆意烘烤煎熬,使曾經鬱鬱蔥蔥的蒼山、良田,波光粼粼的湖泊、河流,生機勃勃的城鎮、農莊,變成了一片片觸目驚心的赤黃。就在這四野一色的赤黃中,一輛舒適華美的馬車,帶著江南的濃濃綠意,漸漸駛入了赤地千里的河南。

馬車奔行在黃塵漫漫的官道中央,馬車後,追著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幼,其中又以婦孺老邁為主,人人爭相向馬車伸出手,不住哀叫著:「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走開走開!咱們也沒有吃的了!」趕車的老者連連甩出幾個響鞭,卻根本無法嚇阻被飢餓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們。馬車無奈停了下來,老者望著圍上來的饑民,有些束手無策。

「外面為何如此吵鬧?」緊閉的馬車車廂中,傳出一個病懨懨的聲音,完全軟弱無力。趕車的老者連忙答道:「公子,是饑民攔路乞食。」

「那就將咱們的糧食,分些給他們吧。」

「可是,咱們的糧食也已告罄。」

馬車中沉默良久,就聽先前那病懨懨的聲音說道:「明珠,扶我下去看看。」

車簾撩起,一個面色蒼白、身形瘦弱的年輕書生,被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扶了下來。二人服飾華美,容貌俊秀,在眾多衣衫襤褸的饑民中,顯得十分扎眼。

熾烈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書生眯起眼適應了片刻,這才抬起病懨懨的眼眸四下望去,他立刻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只見馬車周圍跪滿了瘦骨嶙峋、衣不遮體的婦孺老邁,人人眼中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求和期盼;極目望去,四野完全看不到一絲綠色,除了黃土就是青石,天地間的綠色,似乎一夜之間就已經消失殆盡。

「這……這是怎麼回事?」書生驚訝地問。趕車的老者連忙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這裡已是河南地界,今年入夏以來,河南遭受到百年不遇的大旱。雖說朝廷有賑災的糧款撥下來,但也只是杯水車薪,加上貪官污吏層層盤剝,真正能道百姓手中的,實在微不足道,所以河南便成了這幅模樣。」

饑民中突然傳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號,一個嬰兒在母親乾癟的乳房前死去。除了那可憐的母親孤獨的哭喊,旁人臉上盡皆木無表情,當死亡成為司空見慣的常事後,誰都不會再為之動容。

書生不顧老者和少女的阻攔,抱起那個枯萎的小生命,一臉的愧疚和自責。他一掃先前的頹喪和漠然,轉頭對老者道:「筱伯,快想辦法救救他們。」

老者為難地嘆了口氣:「咱們的乾糧早已分給了沿途的饑民,實在無能為力。」

「咱們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吧?」書生說著將目光轉向了拉車的兩匹駿馬,他心有不忍地捋捋馬鬃,猛然背過身去,對筱伯澀聲道,「殺馬!好歹要讓大家飽餐一頓。」

筱伯嘆息道:「就這兩匹馬,也救不了幾個人。」

書生略一沉吟,毅然道:「留下一匹馬給這些災民,咱們立刻趕回江南,儘可能多地買些糧食運到受災的地方,救得一人是一人。」

見書生匆匆登上馬車,老者與少女交換了一個欣喜的眼神。他們從書生眼中看到了久違的生氣和活力,那個聰穎機智、對生活充滿熱情的千門公子襄又回來了!

自舒亞男杭州道別,拋下雲襄獨自離去後,雲襄氣得吐血暈倒。他怎麼也不相信自己與舒亞男發生的一切,竟然只是她精心設置的騙局。他恨她欺騙自己的感情,但更多的則是,忘不掉那個特立獨行、堅強剛毅、聰明絕頂的奇女子。

大仇已報,情人分手,雲襄只感到生活一下子失去了目標和樂趣,甚至生命也變得了無意義。他整天如行屍走肉般茫然地活著,身體的傷病只是次因,更多是因為心傷情滅。

明珠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但任她想盡一切辦法,也無法讓雲襄恢複往日的神采。筱伯似乎對雲襄更為了解,在萬般無奈之下,他說服明珠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帶雲襄去正在遭受旱災的河南,讓他去看看天下人的苦難。

馬車載著三人,從舒適的江南趕到了地獄般的河南,當雲襄看到這些掙扎在死亡線上的災民時,他的本性被激活,暫時忘掉了個人的不幸和苦悶。看到他重新恢複生氣,明珠自然欣喜若狂,恨不能與筱伯擊掌相慶!(前情請看《千門之雄》)

「還不快上車趕路,你倆在那裡傻笑什麼?」馬車中傳來雲襄焦急的聲音。明珠不好意思地沖筱伯吐吐舌頭,連忙高聲答應:「來啦來啦,咱們立刻就走!」說著跳上馬車,身形比剛才輕快了許多。

筱伯興沖沖卸下一匹馬交給災民,然後調轉車頭,揮鞭趕馬。馬車揚起漫天黃塵,向東方疾馳而去……

飄揚的旌旗漸漸從山坳外面升起,緩緩向山谷靠近,順風飄來的除了隱約的馬嘶,還有軍中漢子粗鄙的玩笑。山谷深處,數十名黑衣漢子像蓄勢待發的餓狼,靜靜地貼地而伏,人人紋絲不動,耐心地等待著獵物的靠近。

寇元傑置身於這些黑衣漢子的中間,貼地從亂石縫隙中望出去,認出了旌旗上的旗號。他轉頭問身旁的白髮老者:「項長老,這好像是押運賑災糧草的官兵,咱們是不是搞錯了?」

白髮老者咧嘴一笑:「沒錯,咱們伏擊的就是他們。」見寇元傑有些不解,他耐心解釋道,「少主有所不知,門主已下嚴令,決不讓一粒糧食進入河南。」

「這是為何?」寇元傑有些驚訝。老者嘿嘿笑道:「河南大旱,災情眼中,門主已將之定為傳教的首選之地。不過現在百姓的苦難還不夠深重,對朝廷還抱有希望。咱們要想在這裡立足,就必須加重百姓的苦難,只有讓他們徹底陷入無望的絕境,本教才可以接著賑濟災民的義舉,在百姓中開壇傳教,吸引更多的人加入。人在吃飽喝足的時候,你給他山珍海味他都不稀罕;但在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你就給他一碗米湯他都會感恩戴德,這正是門主的高明之處。」

寇元傑恍然點頭,正要拔劍,卻被白髮老者按住了劍柄。老者塞給他一根棍子,笑道:「不能用劍,少主請用這個。」

「這是為何?」寇元傑有些莫名其妙,卻見老者笑道:「咱們還不能暴露,要讓這些官兵,看起來像是死在災民手中的模樣。」

寇元傑放眼望去,就見眾漢子手中拿著的兵刃,都是些鋤頭、棍棒、石塊等等。這時那一小隊官兵押著幾輛馬車已進入伏擊圈,白髮老者一聲呼哨,率先一躍而出,如頭狼般沖在最前方。數十名黑衣漢子齊聲吶喊,從藏身處紛紛躍出,狼群般撲向陷入重圍的獵物。

這一小隊官兵毫無心理準備,遭此突襲立刻亂了陣腳,紛紛丟下馬車返身而逃,卻被埋伏在後方的黑衣漢子截住,徹底陷入包圍。官兵們無心戀戰,稍作抵抗就跪地投降,白髮老者卻向眾手下示意——格殺勿論!

「你幹什麼?他們已經投降了!」寇元傑連忙阻止。白髮老者小聲解釋道:「少主,咱們暫時還不能泄露身份,所以不能留任何活口。咱們要將劫案栽贓在災民身上,這樣才能讓朝廷幫咱們逼災民造反。」

說著老者向手下一揮手,眾人棍棒、鋤頭齊出,片刻間便將數十名官兵盡皆打殺。然後老者指揮眾人將運糧的馬車劫走,並對寇元傑得意地笑道:「這些糧草,將是咱們籠絡人心的資本,可得好好收藏,善加利用。」

見寇元傑神情怔忪,面上殊無喜色,老者笑著恭維道:「少主心地善良,見不得這等血腥屠戮,屬下完全理解。不過,爭霸天下,就得從殺人開始,這可是門主的一貫思想。」

爭霸天下,就得從殺人開始!寇元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突然覺得這理所當然的一句話,此刻卻像鉛一般沉重,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收隊!」隨著老者一聲吆喝,數十名黑衣漢子如來時一樣,風一般消失在山谷深處。山谷中,只剩下一地的殘屍和乾涸的血跡,以及逐臭而來的烏鴉……

烈日如火,大地赤黃,一隊浩浩蕩蕩的馬車,蜿蜒在看不到盡頭的官道上。隊伍前方,雲襄坐跨駿馬,正手搭涼棚極目眺望。此時他雖然依舊面帶病容,但精神已恢複如初。

明珠白衣白馬緊跟在雲襄身旁,像初飛的小鳥一般興奮。她雖然擔心雲襄勞累過度,不過看到他恢複了往日的精神,恢複了千門公子襄的神采,她就不忍阻他的興頭。只要他能重新振作,她就比任何人都要開心。

「公子,前方就要進入河南地界,咱們是不是歇歇再走?」筱伯縱馬追了上來,他的臉上戴著精緻的人皮面具,這讓他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老管家。

「救災如救火,不能有片刻耽誤,繼續趕路。」雲襄收回目光,揮手讓車隊加快了步伐。

在兩山相夾的山谷中,在官道通過的大路兩旁,上百名黑衣漢子如狼群靜卧,寂靜無聲。方才雲襄雖極目眺望,但怎麼能看到這山石後的埋伏?

「奇怪,這不像是官兵保護的賑災糧草,誰會在這個時候運糧去河南?」項長老有些不解地嘀咕著。在他身旁,寇元傑也在百無聊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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