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復仇

黃昏時分,「錦繡源」綢緞莊的錢掌柜,像往常一樣百無聊賴地守著他那冷清的生意。這個小鎮穿得起綢緞的人本就不多,所以生意一直都很冷清。不過錢掌柜並不為此著急,因為「錦繡源」真正的生意不是綢緞,錢老闆也不是真正的生意人,他與老婆馬三娘——其實是錢三娘——是一對專門拐賣女人和小孩的人販子。不久前他們花了點兒小錢頂下了這間快倒閉的綢緞莊,打算撈兩票就走人,誰知開張一個多月,除了不久前那個傻乎乎的揚州女人,竟然一直沒有新貨上門。

就在錢掌柜準備關門的時候,一個穿得大紅大紫、臉上濃妝艷抹的女人一步三搖地來到了店中。錢掌柜忙迎上去,邊招呼著客人,邊打量對方的模樣和衣著。那是一個三旬模樣的女人,雖然腮邊垂下的鬢髮遮住了她右臉頰,但還是能看出她有幾分姿色。從衣著判斷,應該不是真正的大富大貴,不過她的眼神卻趾高氣揚,那是一種小人得志後的張狂,貴婦或窮人都裝不出來。錢掌柜立刻在心中做出判斷,應該是一個大戶人家管事的下人,大概剛受主人重用,所以就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錢掌柜在心中估價,將之歸為食之無味的雞肋。

那女人一臉不屑翻看著櫃檯上的綢緞,嘴裡連聲嘟囔道:「就這麼點兒?這種樣式的還有多少?」綢緞生意不好,錢掌柜也沒進多少貨,便漫不經心地問:「你要多少?」那女人指了指幾種綢緞:「這種、這種,還有這邊幾種,每樣起碼要十匹。」

好幾十匹綢緞,就算每匹毛利一兩,那也是幾十近百兩的利潤。錢掌柜立刻換上一副笑臉:「不知夫人一下子要這麼多綢緞做什麼?」

這聲「夫人」叫得那女人眉開眼笑,立刻手舞足蹈地嚷嚷道:「掌柜還真有眼光,一看一個準。你有所不知,咱們家每年這個時候都要採買好些綢緞,一來送親戚朋友,二來也為小姐丫環整治幾身新衣。往年這採買的差事都是老管家在管,今年卻偏偏要我來操心。」

「不知夫人府上是哪裡?」錢掌柜試探道。那女人不無得意地小聲道:「是揚州南宮府,你該不會不知道吧?」錢掌柜又聽到自己心裡「咯噔」一聲,忙道:「江南豪門,誰人不知?原來是南宮家夫人。失敬失敬!不知夫人怎麼稱呼?」那女人連連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現在還不是。不過很快就是了。」說到這,她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主人說遲早要給我個名分,這不,今年這採買的差事不就讓我操心了。我那死鬼老公姓林,原也是南宮家的管事,你叫我林夫人好了。」

原來是個混到主人床上的小寡婦,連妾都算不上,能謀到個採買的差事,已經是天大的僥倖,卻還妄想飛上高枝。錢掌柜心中鄙視,臉上卻越發恭敬:「不知林夫人為何要到小店來採購呢?」林夫人神秘一笑:「主人原本讓我去杭州,不過我想杭州物價昂貴,一匹布不知要費多少錢。小地方物價便宜,價格上也靈活些。」

錢掌柜心領神會。只要能賺到大錢,付些小費也無所謂。他連忙意味深長地笑道:「夫人放心,小人知道該怎麼做,定要讓夫人滿意。」「可是你這裡,好像沒那麼多貨吧?」林夫人眼裡有些懷疑。「貨不是問題,小人馬上就可以去進。」錢掌柜連忙賠笑道,「我有很多可靠的進貨渠道,你要的這幾種綢緞都沒問題,只要夫人預付一點銀子,我立馬將貨送到您府上。收到尾款後,我會按慣例給夫人一成的好處。」「一成?」林夫人眼裡滿是不屑,「那我還不如就上杭州進貨好了。」

見上門的財神爺要往外走,錢掌柜連忙攔住,悄聲問:「那夫人的意思是?」「起碼這個數。」林夫人說著,緩緩伸出了一個巴掌。

瘋了!錢掌柜心中暗罵,真是獅子大開口,居然要五成的回扣,難怪本分的生意人都不敢答應她了,難怪她會找到自己這沒有名氣的小鋪子。錢掌柜面露難色:「這個……是不是高了點兒?夫人要的好處太多,價錢就要漲起來,價錢太高,我怕夫人沒法向主子交代。」

「看不起人不是?」林夫人柳眉一豎,把腰一叉,「價錢你儘管開,我不還價。盡著這三百兩銀子買,一兩銀子都不用替我省。」說著林夫人大氣磅礴地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錢掌柜眼尖,認得是通寶錢莊開出的大額銀票,數目正是三百兩!他兩眼一亮,嘴裡連聲不迭地答應著,伸手就要去接。林夫人卻收了回去:「慢著,你要拿錢跑了怎麼辦?」

「夫人放心,我這是多年老字號,怎麼會幹這種事?」錢掌柜急忙表白,「再說我的鋪子還在這裡,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嘛。」

林夫人滿是不屑地四下掃了一眼:「這鋪子打幹算盡也值不了一百兩。你我素不相識,我怎麼放心將這麼大張銀票就這麼交給你?」

錢掌柜無奈道:「要不夫人就先交三十兩銀子的定金吧,我將貨送到府上後再收剩下的餘款。雖然我相信夫人是誠心與我做買賣,但沒有三十兩的定金,這單生意我是不敢接的。」

林夫人一臉的為難:「可我現在除了這張銀票,就只有幾兩散碎銀子。不知鎮上有沒有錢莊,能換開這張銀票?」錢掌柜連忙搖頭,最近的錢莊要杭州才有,若讓林夫人上杭州去換銀票,錢掌柜又怕到手的生意飛了。正左右為難,卻見林夫人突然一拍大腿:「有了!」說著她將銀票一撕兩半,將一半遞給錢掌柜,「你先拿著這半張銀票,等你將貨送到我府上,我再給你剩下這半張。」

錢掌柜接過半張銀票,思忖半晌,無奈道:「那好吧,夫人給我留個地址和時間,屆時我會親自將貨送到府上。」「七日後的正午,你將我要的貨送到揚州南宮府後門,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林夫人說著匆匆寫下一個地址,叮囑道,「除了保障貨物準時送到,你還得守口如瓶。這一次干好了,以後再有需要,我還找你。」

「夫人放心,在下心中有數。」錢掌柜知道她在說那巨額的回扣,不禁露出理解的微笑。

接下來,錢掌柜與錢三娘將金首飾抵給當鋪,當了二三十兩,又將賣舒亞男所得三十兩,七拼八湊,進了六十多兩的綢緞。

七天後,錢掌柜讓錢三娘在店中留守,自己則與扮成小二的徒弟,以及兩個新雇的夥計一起,押著滿滿一車綢緞,送到了揚州南宮府後門。遠遠就見那女人在街口翹首企盼,他連忙讓車夫加快了速度。

「你們可趕來了!」林夫人氣喘吁吁地迎上來,「管庫房的虞婆婆還等著驗貨呢。」「還要驗貨?」錢掌柜有些心虛。只要稍稍了解行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貨遠值不了三百兩。他怕節外生枝,正想開口要錢走人,卻聽林夫人悄然道:「不過是例行公事,不必擔心。到時你什麼話也不要說,什麼問題也不要問,一切有我應付。」

面對威嚴肅穆的南宮府,錢掌柜只得將要錢的話暫時吞下去,趕著馬車將貨送進南宮府。門房早得到通知,任由錢掌柜押著馬車來到南宮府後院,一個老態龍鐘的婦人早已等在那裡。林夫人忙賠笑迎上去:「讓虞婆婆久等了,這批貨總算按時送到,您老請過目。」老婦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將車上的綢緞隨意翻看了兩眼,然後對錢掌柜一揮手:「送庫房去吧。林家娘子,你跟老身來。」

林夫人對錢掌柜悄悄比了個「一切妥當」的手勢後,忙跟著虞婆婆進了一道月門。錢掌柜正想跟上去,卻被一旁監視的門房阻攔道:「庫房在那邊,瞎闖什麼!」錢掌柜忍氣吞聲地指揮兩個夥計將綢緞搬去庫房。一車綢緞很快就搬完,卻還不見林夫人出來,只有一個小丫頭蹦蹦跳跳地從後院跑來,將幾錢散碎銀子扔給錢掌柜:「你們辛苦了,這是虞婆婆賞你們喝茶的錢,你們可以走了。」

「走?」錢掌柜一愣,「我還沒收到錢呢?怎麼走?」「你還要什麼錢?」小丫頭一臉奇怪。「這批貨的貨款啊!」錢掌柜忙將那半張銀票掏出來,「這銀票還差半張,快讓林夫人給我送來啊。」

小丫頭一臉疑惑:「林夫人?哪個林夫人?」「就是、就是方才隨虞婆婆進去那個女人!」錢掌柜急道。「你是說林家娘子啊!」小丫頭恍然大悟,「她已經收了貨款從邊門走了。她讓我轉告你,上個月初三,你借了她一筆賬,今兒總算連本帶利還清了,從此兩不相欠。」

「上個月初三?」錢掌柜又是一怔,在心裡急速回憶,立刻就想起那天自己正好將一個羊羔賣給「西湖瑤池」,賺了三十兩銀子。他心裡「咯噔」一跳,陡然意識到不妙,急忙道,「那是我的貨,你們怎麼能將錢付給旁人?那林家娘子呢?她不是你們家的么,快讓她出來對質!」

「林家娘子什麼時候成咱們家的人了?」小丫頭更是驚訝,「她是綢緞商林老闆的娘子。」錢掌柜聞言心中一涼,立刻就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他不禁抓住小丫頭吼道:「快將姓林的交出來!不然我要告你們詐騙!」

吵鬧聲驚動了不少人,虞婆婆最先從內院聞聲出來。錢掌柜連忙丟下丫環抓住她,將手中那半張銀票遞到她面前:「快將另外半張銀票交出來,你堂堂南宮世家,可不能賴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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