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回 公子羽

傅紅雪沒有回頭,也沒有動。

他不能動。他已感到一種無堅不摧、無孔不入的殺氣,只要他一動,無論什麼動作,都可能為對方造成一個出手的機會。就連一絲肌肉的抽搐,也可能造成致命的錯誤。雖然他明知公子羽這樣的人,是決不會在他背後出手的,可是他不能不防備。

公子羽忽然笑了,笑聲更優雅有禮,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無雙的高手。」

傅紅雪保持沉默。

卓夫人卻眨了眨眼,道:「他連動都沒有動,你就能看出他是高手?」

公子羽道:「就因為他沒有動,所以才是天下無雙的高手。」

卓夫人道:「難道不動比動還難?」

公子羽道:「難得多了。」

卓夫人道:「我不懂。」

公子羽道:「你應該懂。你若是傅紅雪,若是知道我忽然到了你身後,你會怎麼樣?」

卓夫人道:「我一定會很吃驚!」

公子羽道:「吃驚難免要警戒提防,就難免要動。」

卓夫人道:「不錯!」

公子羽道:「只要你一動,你就死了!」

卓夫人道:「為什麼?」

公子羽道:「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我會從什麼地方出手,所以無論你怎麼移動,都可以造成致命的錯誤。」

卓夫人道:「像你這麼樣的對手若是忽然到了一個人身後,無論誰都難免會緊張的,就算人不動,背上的肌肉也難免會抽緊。」

公子羽道:「可是他沒有,我雖然已在他身後站了很久,他全身上下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卓夫人終於嘆了口氣,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不動的確比動難得多!」

你若知道有公子羽這麼樣一個人站在自己背後,全身肌肉還能保持放鬆,那麼你這人的神經一定冰冷得多。

卓夫人忽又問道:「他不動你難道就沒有機會出手?」

公子羽道:「不動就是動,所有動作變化的終點,就是不動。」

卓夫人道:「空門太多,反而變得沒有空門了,因為整個人都已變成空的,空空蕩蕩,虛無縹渺,所以你反而不知道應該從何處出手?」

公子羽笑了笑,道:「這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懂的。」

卓夫人道:「我也知道你根本就不會出手。你若要在背後殺他,有很多次機會都比這次好得多。」

她微笑著,又道:「因為你的目的並不是要殺他,而是要擊敗他。」

公子羽忽然嘆了口氣,道:「要殺他容易,要擊敗他就難得多了。」

他終於從傅紅雪身後走了出來。他的腳步安詳而穩定。就在這一瞬間,傅紅雪忽然覺得一陣虛脫,冷汗已濕透衣服。

他決不能讓公子羽發現這一點,他忽然道:「你為什麼要舍易而求難?」

公子羽深沉地道:「因為你是傅紅雪,我是公子羽。」

現在公子羽終於已面對傅紅雪,傅紅雪卻還是沒有看見他的真面目。

從背後看過去,他的風度優美,無懈可擊。可是,他臉上卻偏偏戴著個猙獰而醜惡的青銅面具!

傅紅雪冷冷道:「想不到公子羽竟不敢以真面目見人。」

卓夫人道:「你又錯了。」

傅紅雪冷笑。

卓夫人道:「你現在看見的,就是公子羽的真面目。」

傅紅雪道:「我看見的只不過是個面具。」

卓夫人道:「我臉上難道沒有戴面具?難道你一生下來就是這種冰冰冷冷連一點血色都沒有的樣子?難道這不是你的真面目!」

傅紅雪又閉了嘴。

卓夫人道:「其實你應該明白的,無論他長的是什麼樣子都不重要,只要你知道他是公子羽,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事實,就連傅紅雪都不能不承認,因為他不能不問自己——現在的我,究竟是不是我的真面目?我的真面目,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公子羽淡淡道:「我並不想看你的真面目,我只要知道你是傅紅雪,就已夠了。」

傅紅雪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深深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是傅紅雪,我已知道你是公子羽。」

公子羽道:「所以有件事我們現在一定要解決。」

傅紅雪道:「什麼事?」

公子羽道:「我們兩個人之中,現在已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

他的聲音仍然冷酷而有禮,顯然對自己充滿信心:「誰強,誰就活下去。」

傅紅雪道:「這種事好像只有一種方法解決!」

公子羽道:「不錯,只有一種法子。自古以來,就只有這一種法子。」

他凝視著傅紅雪手裡的刀:「所以我一定要親手擊敗你。」

傅紅雪道:「否則你就情願死?」

公子羽目光中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悲哀之意,道:「否則我就非死不可。」

傅紅雪道:「我不懂。」

公子羽道:「你應該懂的。我不要別人殺你,就為了要證明我比你強。我一定要做天下最強的人,否則我寧可死。」

他的聲音中忽然又充滿了譏誚:「武林就像是個獨立的王國,只能允許一個帝王存在,不是我,就是你!」

傅紅雪道:「這次只怕是你錯了!」

公子羽道:「我沒有錯。有很多事都能證明,除了我之外,你就是當今天下武功最強的人!」

他忽然轉過身,面對著壁上的那幅畫,慢慢地接著道:「你能活著走進這屋子,並不是件容易事,不是運氣。」

卓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道:「決不是。」

畫上的人物繁多,栩栩如生,畫的彷彿是一段段故事。每一段故事中,都有一個相同的人。這個人就是傅紅雪。他面對這幅畫時,第一眼看見了他自己——

陰暗的天氣,邊陲上的小鎮,長街上正有兩個人在惡鬥。一個人白衣如雪,手裡卻揮舞著一柄鮮紅的劍,另一人掌中的刀漆黑。

公子羽道:「你應該記得,這是鳳凰集。」

傅紅雪當然記得,那時鳳凰集還沒有變成死鎮,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燕南飛!

公子羽道:「這一戰你擊敗了燕南飛。」

在第二段畫面上,鳳凰集已變成了個死鎮,煙霧迷漫中,兩個人跪在傅紅雪面前。

公子羽道:「這一戰你擊敗了五行雙殺。」

然後就是馬鞍中的毒蛇,鬼外婆的毒餅,明月高樓上的毒酒。

荒涼的倪家廢園中,一個赤足的年輕人正在他刀下慢慢地倒下去。

公子羽道:「杜雷本是江湖少見的好手,他的刀法是從苦難中磨練出來的,雖然有些驕矜做作,我還是想不到你一刀就能殺了他!」

傅紅雪道:「殺人的刀法,本就只有一刀!」

公子羽嘆道:「不念,念動神知,後發先至,以不變應萬變,一刀的確就已夠了!」

這一刀不但已突破了刀法中所有招式的變化,也已超越了形式和速度的極限。

卓夫人道:「讓我最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能從孔雀山莊那地室中逃出來!」

孔雀山莊變為一片瓦礫,卓玉貞就已在畫面上出現。天王斬鬼刀怒斬奔馬,郝廚子車前剁肉,明月心和卓玉貞被送入孔雀山莊的地室,公孫屠出現,卓玉貞地室中產子……

看到這裡,傅紅雪的手足已冰冷。

卓夫人道:「她是根繩子,我們本想用她來綁住你的手,你心裡若是一直惦記著她和那兩個孩子,你的手就等於被綁住了。」

一雙手已經被綁住了的人,當然就不值得公子羽親自動手。

卓夫人嘆道:「但是我們卻想不到,在那種情況下,你居然還能殺了天王斬鬼刀!」

傅紅雪的手握緊,道:「那時你們已準備讓她暴露身份,為什麼還要她殺杜十七?」

卓夫人道:「因為我們還要利用她做最後一件事。」

傅紅雪道:「你們要她用那兩個孩子逼我拿出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

卓夫人點點頭,道:「直到那時候我們才相信,《陰陽大悲賦》並沒有落在你手裡,因為我們知道你為了那兩個孩子,是不惜棲牲一切的。」

她又吸了口氣,道「只可惜你居然練成了大移穴法,居然沒有死在她手裡,更可惜的是,你居然狠不下心來殺她!」

於是畫幅上就出現了那個戴茉莉花的女孩子,正將一匙雞湯喂入傅紅雪嘴裡,鄰家的老嫗正在殺雞,戴著茉莉花的小婷正在街頭的小店中買酒,肥胖的酒鋪老闆看著她的胸膛,帶著淫猥的笑意。他卻已醉倒在那低俗的斗室中,彷彿已漸漸習慣了那種卑賤的生活。

卓夫人道:「那時我們本來以為你已完了,就算你還能殺人,也只不過是個瘋狂的劊子手,已不值得公子對付你。」

公子羽要對付的,只不過是武林中最強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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