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天王斬鬼刀

能一刀腰斬奔馬的,應該是把什麼樣的刀?

沒有人看見。刀光是從道旁的樹林飛出來的。馬車又衝出二三十丈,從這裡看過去看不見人,更看不見刀。傅紅雪擋在卓玉貞和孩子身前,眼睛還在盯著那片濃密的林子,蒼白的臉彷彿已白得透明。

燕南飛喘過一口氣,立刻問道:「你有沒有看見那把刀?」

傅紅雪搖搖頭。

燕南飛道:「但是你一定已知道那是把什麼刀。」

傅紅雪點點頭。

燕南飛嘆了口氣,道:「看來公子羽的消息果然靈通得很,苗天王果然來了。」

苗天王的刀,當然是天王斬鬼刀!

傅紅雪的手握緊,冷冷地道:「來的人只怕還不少。」

就在這時,道路兩頭都有兩輛大板車並排駛了過來,將來去的道路都完全封鎖。

左面第一輛板車上,擺著張木幾,兩個人正盤膝坐在桌上下棋;第二輛板車上,也坐著兩個人,一個在修指甲,一個在喝酒。他們對自己做的事好像都很專心,誰也沒有抬起頭來往這邊看一眼。

傅紅雪和燕南飛居然也好像沒有看見他們。

右面的第一輛板車上,坐著好幾個女人,有老有少,有的在繡花,有的嗑瓜子,還有的在梳頭,最老的一個,赫然竟是鬼外婆。第二輛板車上,卻擺著口嶄新的棺材,還有口吊在鐵架上的大銅鍋。

據說天下最大的一口鍋,就是少林寺的煮飯鍋。少林寺的和尚多,終年不見油葷,卻整天都在勞動,飯量當然特別大。就算每個和尚一頓吃五碗飯,五百個和尚一頓要吃多少碗?要用多大的鍋煮飯,才能讓這些和尚吃得飽?

燕南飛到過少林寺,特地去看過那口鍋,他天生是個好奇的人。

板車上的這口紫銅鍋,看來竟不比少林寺的煮飯鍋小。最奇怪的是,鍋里居然還有個人,圓圓的臉,肥頭大耳,額角上卻有些刀疤毒蛇般掛下來,從眉心一直掛到嘴角,使得他這張看來本該很和氣的臉,突然變得說不出的怪異邪惡。

板車走得並不快,鐵架上的銅鍋輕輕搖蕩,人坐在裡面,就好像坐在搖籃里一樣。

烏雲遠去,太陽又升高了些,燕南飛的心卻在往下沉。

可是他一定要勉強作出笑臉,喃喃道:「想不到多情子居然沒有來。」

傅紅雪冷冷道:「一擊不中,全身而退,這本是他們星宿海的老規矩。」

燕南飛笑得彷彿更愉快:「除了他之外,該來的好像全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

他看著銅鍋里那臉上有刀疤的胖子,微笑著又道:「郝廚子,你怎麼會來的?」

胖子臉上的毒蛇在蠕動。他在笑,笑容卻使得他的臉看來更獰惡詭秘:「我是來收屍的。」

燕南飛道:「收誰的屍?」

郝廚子道:「什麼屍都收,死馬收進肚子,死人收進棺材。」

板車全部停下來。下棋的還在下棋,喝酒的還拿著杯子,梳頭的也還在梳頭。

郝廚子笑道:「看來大家今天的口福不錯,郝廚子做的五香馬肉,並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到的。」

燕南飛道:「你的拿手菜好像不是五香馬肉。」

郝廚子道:「我的拿手菜材料不好找,還是將就些吃五香馬肉的好。」

這句話說完,他已鑽出銅鍋,下了板車。沒有親眼看見的人,實在難以相信這個足足有一百多斤的大胖子,動作居然還這麼輕巧靈敏。

他身上也有一把刀,菜刀。

卓玉貞忍不住想問了:「這個郝廚子,真的是好廚子?」

燕南飛道:「假的。」

卓玉貞道:「為什麼別人叫他廚子?」

燕南飛道:「因為他喜歡炒菜,也因為他喜歡用菜刀。」

卓玉貞道:「他的拿手菜是什麼?」

燕南飛道:「火爆人心,清炒人腰。」

年輕的樵夫剛停止嘔吐,只抬頭看了一眼,就怔住。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地方會忽然變得這麼熱鬧。

今天他只吃了兩個干饅頭,幾根鹹菜,本來以為早就全吐完了,再也沒有什麼可吐的,可是他再多看兩眼,立刻又忍不住吐了起來,吐得比剛才還厲害。

郝廚子已拔出了他的菜刀,一刀砍在死馬身上,就連皮帶肉砍下了一大塊,隨手一拋,就拋入了那個大銅鍋里。他的右手操刀,左手拋肉,兩隻手一上一下,動作又輕巧,又熟練,一匹馬眨眼間就被他剁成了一百三十多塊,比別人的刀切豆腐還容易。

馬肉已經在鍋里,五香料呢?

郝廚子將刀上的血在鞋底上擦乾淨,就走回去打開了那口棺材;棺材裡裝著的竟是各式各樣的佐料,油、鹽、醬、醋、茴香、八角……只要你能想得出來,棺材裡都有。

郝廚子喃喃道:「這輛破板車,正好作柴燒,等到馬車燒光,肉也熟了。」

正在下棋的楊無忌忽然道:「我的那份兒不用太爛,我的牙齒好。」

郝廚子道:「出家的道士也吃馬肉?」

楊無忌道:「有時連人肉都吃,何況馬肉。」

郝廚子笑道:「道士若是真想吃人肉,等一等這裡也會有材料的。」

楊無忌道:「我本來就在等,我一點也不著急。」

郝廚子大笑,用眼角瞟著傅紅雪,道:「人肉最補血,若是多吃點人肉,臉色也就不會發白了。」

他大笑著,用一隻手就將那近三百斤重的銅鍋連鐵架一起提了下來,又用車廂的碎木,在銅鍋下生起了一堆火。火焰閃動,燒得「噼啪噼啪」的響。

孩子又哭了,卓玉貞只有悄悄地拉開衣襟,喂他們吃奶。

手裡拿著酒杯的公孫屠忽然吐出口氣,道:「好白的皮膚。」

郝廚子笑道:「好嫩的肉。」

正在嗑瓜子的鬼外婆卻嘆息了一聲,道:「好可憐的孩子。」

傅紅雪只覺得胃在收縮,他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凸出,彷彿已將拔刀。

燕南飛卻按住了他的手,壓低聲音道:「現在不能動。」

傅紅雪當然也看得出現在不能動。這些人雖然故作悠閑,其實卻無異是個馬蜂窩,只要一動,後果就不堪設想。可是不動又怎樣呢?這樣耗下去,難道真的等他們吃完了馬肉,再吃人肉?

燕南飛聲音壓得更低,忽又問道:「你認不認得『八個膽子八條命』杜十七?」

傅紅雪搖搖頭。

燕南飛道:「這個人雖然不是大俠,卻比我認得的那些大俠都有俠氣。我已跟他約好了在前面城裡的天香樓茶館見面。只要能找到他,什麼事都能解決的,我跟他交情很不錯。」

傅紅雪道:「那是你的事。」

燕南飛道:「我的事就是你的事。」

傅紅雪道:「我不認得他。」

燕南飛道:「可是他認得你。」

下棋的還在下棋,每個人都還在做他自己做的事,根本沒有注意他們,就好像已將他們當作死人。

燕南飛又問道:「你是不是很講理的人?」

傅紅雪道:「有時是的,有時不是。」

燕南飛道:「現在是不是已到了不能不講理的時候?」

傅紅雪道:「好像是的。」

燕南飛再問:「卓玉貞和她的孩子能不能死?」

傅紅雪道:「不能。」

燕南飛嘆了口氣,道:「只要你能記住這句話就好了,我們走吧。」

傅紅雪道:「走?怎樣走?」

燕南飛道:「你一聽我說『小狗』兩個字,就把卓玉貞和孩子抱上那輛馬車,藏到棺材裡去,別的事由我來負責!」

他笑了笑又道:「莫忘記我逃命的本事還是天下第一。」

傅紅雪閉上了嘴。他當然明白燕南飛的意思。他現在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無論怎麼樣,他都決不能讓卓玉貞和孩子落入這些人手裡。

鬼外婆坐的那輛板車上,一共有五個女人,除了她之外,都很年輕,而且很不難看。

不難看的意思就是好看,最好看的一個正在梳頭,長長的頭髮,又黑又亮。

燕南飛忽然道:「聽說苗天王大大小小一共有七八十個老婆。」

鬼外婆道:「是八十個,他喜歡整數。」

燕南飛道:「聽說他不管到哪裡,至少還要帶四五個老婆跟在身邊,因為,他隨時隨地都可能用得著的。」

鬼外婆道:「他是個精力充沛的男子漢,他的老婆都有福氣。」

燕南飛道:「你是不是其中之一?」

鬼外婆嘆了口氣,道:「我倒很想,只可惜他嫌我太老了。」

燕南飛道:「誰說你老,我看你比那位梳頭的老太太至少年輕十歲。」

鬼外婆大笑,梳頭的女人臉色已變了,狠狠地盯著他。

燕南飛又朝她笑了笑,道:「其實你也不能算太老,除了鬼外婆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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