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馬蹄鐵

「這回我沒什麼刺激的生意給你,」萬斯·里奇蒙一邊跟我握手,一邊說,「我要你幫我找個人——這個人不是罪犯。」

他的聲音裡帶著歉意。這位身材瘦高,面帶菜色的律師以前給我的工作都涉及槍戰和其他形式的暴力,所以我猜他以為如果工作沒有以前的那麼刺激,我就會睡著的。他這個想法在我二十齣頭,剛剛加入大陸偵探社的時候可能是對的。但十五年一晃而過,我對粗暴的東西已經不太有胃口了。

「我要你找的男人,」我們坐下後,律師繼續說,「是個英國建築師,名叫諾曼·阿什克拉夫特。他大概三十七歲,身高五英尺十英寸,體格健壯,白皮膚,金頭髮,藍眼睛。四年前他是個典型的體面英國人,不過現在可能變了——我覺得這四年他吃了不少苦。

「故事是這樣的。四年前阿什克拉夫特夫婦住在英國的布里斯托爾。阿什克拉夫特太太似乎生性善妒,而他又過度敏感,容易激動。另外,他只是工薪階層,而他太太卻從父母那兒繼承了一筆不小的遺產。阿什克拉夫特對有個有錢的太太這件事相當敏感——他想盡辦法來表示自己不花她的錢,對有錢的太太也不是太在意。很蠢,是的,不過這就是他那種個性的男人要擺的姿態。有天晚上她指責他多看了別的女人幾眼,他們吵了起來,他就收拾行李走人了。

「不到一個星期她就後悔了,尤其是認識到她的疑心除了嫉妒以外毫無根據。所以她就想找回他,不過他已經走了。她從布里斯托爾一路追到紐約,又到了底特律——他在當地酒醉鬧事之類的,因此以妨害治安的罪名被捕並罰了錢。之後他就完全沒了消息,直到十個月後突然從西雅圖冒出來。」律師翻了翻他桌上的一堆文件,抽出一份備忘錄。

「一九二三年五月二十三號,他在當地一家旅館的房間里開槍打死了一名入室搶劫犯。西雅圖警方好像懷疑事有蹊蹺,不過查無實據。他殺的人確實是入室搶劫犯。接著阿什克拉夫特又不見了,直到一年前才又有了他的消息。之前阿什克拉夫特太太在美國各大主要城市報紙上的私人廣告欄都登了廣告。

「有一天她收到了他的一封信,是從舊金山寄來的,內容非常正式,只是要求她別再登廣告了。信中說,雖然他已經不再用諾曼·阿什克拉夫特這個名字,但還是不希望一讀報紙就看到它。

「她給他寄了封信,地址是西雅圖郵局的郵件領取窗口,又登了個廣告告訴他。他回了信,冷嘲熱諷的。她又寫信要他回家,他拒絕了,不過好像也不再那麼記恨了。他們又通了幾次信,她知道他染上了毒癮,而他殘存的自尊不容許他那樣——至少得恢複到有一點從前的影子才能回到她身邊。她說服他接受她的錢來戒毒。她每個月把錢寄給他——經由這裡的郵件領取處。

「同時她處理了英國的產業,反正她在那裡也沒有什麼近親值得牽掛了。然後她來到舊金山,等她丈夫準備好回家時迎接他。一年過去了,她還是按月寄錢,她還在等他回心轉意。他多次拒絕見她,而且他的信也閃爍其詞,寫的都是他的痛苦——這個月戰勝了毒癮,下個月又舊態複發。

「當然,這時候她已經開始懷疑了,懷疑他不想回到她身邊,懷疑他不想戒毒,只是簡單地把她當成銀行。我勸過她暫時不要按月寄錢,她不聽。你知道,她覺得丈夫落到現在這個地步要怪她。她覺得是她當初莫名其妙的妒火害他墮落的,而且也擔心自己做出什麼事的話會進一步傷害他,或者讓他自我傷害。這件事她已經鐵了心要做到底。她要他回來,要他恢複正常;如果他不肯,她也心甘情願地養他下半輩子。不過她想知道等著她的到底是什麼,想結束目前這種痛苦的未知狀態。

「我們想請你找到阿什克拉夫特。我們想知道他有沒有一點點可能再回歸正常生活,還是已經完全無可救藥。這就是你的工作:找到他,儘可能了解他的情況。我們會根據那些消息來決定是想辦法安排他們會面,期待她可以影響他,還是完全沒必要見面。」

「我試試看吧,」我說,「阿什克拉夫特太太每個月什麼時候寄錢給他?」

「每月一號。」

「今天是二十八號,這樣我就有三天時間來處理我手頭的工作。有他的照片嗎?」

「很不幸,沒有。他們大吵一架以後,她氣得把所有會讓她想到他的東西全毀了。」

我站起來,伸手去摘我的帽子。

「二號見。」我離開辦公室時說。

一號下午,我去郵局找勒斯克,他是負責分領處的警察。

我告訴勒斯克:「我聽說有個從北方來的小偷要到這邊的窗口拿信,你能幫忙讓我看他一眼嗎?」

郵局警察要遵守嚴格的規章制度,不允許協助私家偵探,除非重大刑事案件。不過如果遇到一個和氣的警察,你就可以矇混過關了。跟他編個謊話,萬一事發了他也有借口。至於他認為你說的是真是假,那是無所謂的。

所以不一會兒我又下了樓,在能看到A~D窗口的範圍內晃悠。窗口工作人員也接到指示,有人來領阿什克拉夫特的信時給我信號。現在還沒有他的信,阿什克拉夫特太太寄的信當天下午不太可能送到。不過我為了預防萬一,一直溜達到所有窗口都關上了為止。

第二天早晨,十點過後不久我又開始行動了。有個工作人員給了我信號。一個身穿藍色西裝,頭戴灰色軟帽的小個子男人拿著封信從那個窗口往外走。那個人大概四十歲,不過看起來很顯老。他臉色蒼白,走路也不利索,衣服很久沒有洗熨過了。

他徑直朝著我翻弄文件的台前走來,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大信封。我瞟了一眼,只能看到信封正面已經貼好郵票並寫好地址了。他把有地址那面朝著他自己,把他才從窗口拿來的信放進去,反著舔封口,這樣誰都不可能看到信封正面了。然後他又小心翼翼地壓平封口,轉身走向郵箱。我跟在後面。此時除了摔跤這種百試不爽的老辦法之外,也沒別的好把戲了。

我超過他,緊貼過去,假裝不小心在大理石地板上滑了一下,撞到他,假裝為了保持平衡而一把將他抓住。我的特技表演中途出了差錯,還真滑倒了,結果兩人像摔跤選手一樣雙雙倒地。

我七手八腳地爬起來,把他也拉起來,含糊地說抱歉。為了搶先摸到正面朝下的信封,我幾乎把他推開了。我把信封交給他時還得翻個面才能看到地址:

愛德華·博安農先生

金色馬蹄鐵咖啡店

蒂華納,加利福尼亞低地

墨西哥

我看到了地址,不過也露了餡。這名藍衣小個子絕對知道了我是為了那個地址才去撞他的。

我撣了撣身上的灰,他把信投進郵箱。他沒有回頭從我身邊走,而是徑自向通往教會街的出口走去。我可不能這樣放過他,在找到阿什克拉夫特以前我不能把他嚇跑。我得再試一個跟滑倒在地板上一樣古老的伎倆,於是我跟上了這個小個子。

當我湊到他旁邊時,他正扭過頭來看是不是有人跟蹤。

「嗨,米基!」我招呼道,「芝加哥一切都好?」

「你認錯人了。」說話時,他灰色的嘴唇基本沒怎麼動,也沒停下來,「我不知道芝加哥的什麼事情。」

他的眼睛是淡藍色的,瞳孔像針眼——長期使用海洛因或者嗎啡的結果。

「少裝蒜,」我說,「你今天早上才從車上下來。」

他在人行道上停下來,面對著我。

「我?你以為我是誰?」

「你是米基·帕克。荷蘭佬招出你來這兒了。」

「你有病,」他不屑地笑道,「我不知道你他媽的在扯什麼!」

這沒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的右手插在長外套口袋裡,向著他抬起來。

「現在我來告訴你。」我吼道。

他躲開了我鼓囊囊的口袋。

「唉,聽著,老哥!」他哀求道,「你弄錯人了——說正經的,我不叫米基·帕克,我在舊金山已經整整一年了。」

「你得證明給我看。」

「可以,」他興奮地說,「你跟我從這邊走,我帶你去看。我叫瑞恩,一直住在第六大街拐角處。」

「瑞恩?」我問。

「對——約翰·瑞恩。」

這下我可要扣他幾分。這個國家裡一次都沒有用過這個假名的老痞子不超過三個,這簡直就是痞子的註冊商標!

這位約翰·瑞恩帶我走到了位於第六大街的一所房子前。房東太太五十歲左右,臉部線條像用斧子劈出來的,露出來的胳膊上汗毛很重,肌肉發達,好像一個鄉下鐵匠。她明確地告訴我,她的房客的確在舊金山待了好幾個月了,而且她記得這兩個月來她每天至少看到他一次。就算我真的懷疑這位瑞恩是我捏造出來的那個來自芝加哥的米基·帕克,我也不會相信這個女人的話。但正因為不是這樣,我也就裝作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看起來好像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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