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凱勒的遺產

凱勒彎過轉角,看到桃兒站在前門廊上。老式的門廊長椅兩側有一對白色的花盆從天花板上懸吊下來,裡面都栽著吊蘭,她正在往盆里澆水。她轉向他的方向,眼睛瞪大了,但還是花了一會兒先幫植物澆完水。

「這一盆,」她說,「長得比另一盆快。看到沒?長出了比較多分株,很快就會垂地了。不曉得是不是應該修剪,讓兩盆保持一樣的長度。」

「為什麼?」

「為了對稱啊,」她說,「只不過我不確定這對植物是好事。你怎麼回事,從火車站走過來嗎?」

「今天天氣很好嘛。」

「那意思是沒錯啰。只不過你怎麼這麼快就到了?我不到一個小時前才在你的錄音機里留話,等你聽到了,再去大中央車站趕火車……」她皺起眉頭,「這樣說不通。你怎麼弄的,打電話回去聽留言嗎?」

「我出門吃早餐,」他說,「看了報紙,做完了字謎,然後本來要打電話給你的,但我想就碰碰運氣,直接過來了。我沒想到要打回去聽留言。」

「你主動跑來的。有一張郵票你想買,所以你想從我們的投資戶頭裡面抽點錢出來?」

他搖搖頭。

「你感應到我想聯絡你,所以跑來了。不是?好吧,我猜不出來了,凱勒。進來告訴我答案吧。」

坐在廚房餐桌前,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打開之前先說:「這陣子我一直都在想,除了那個不曉得什麼投資戶頭裡有我一份之外,我大部分的資金全都投到郵票里去了。有十本集郵冊,外加一小盒零星的郵品。」

「在你的公寓里。」

「沒錯。現在我想告訴你該怎麼處理。萬一我出了什麼事,你就趕到我公寓去。我給你的那把鑰匙還在,對吧?」

「大概吧。」

「如果你不確定放在哪裡……」

「我知道放在哪裡啦,凱勒,就掛在後門旁邊的鉤子上。你要不要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要做的,」他說,「就是到我的公寓,開了門進去。你大概會想找個幫手,因為那些集郵冊很重,而且很多本。你就把集郵冊都搬走,帶回這裡來。」

「然後我想我得宰掉那個幫手,把他埋在後院里,因為人死了就不會說出去了。」

「這事情我是認真的,桃兒。」

「我看得出來,但願我知道為什麼。」

「我在想那個傢伙,謝爾頓·賓漢姆。」

「那個從窗戶跳樓的。」

「他都安排好了。他的郵票收藏會由維恩州立大學繼承,他們會賣掉。唔,那我的收藏品會怎麼樣?就光是放在那裡,直到有人去清理我的公寓,然後天曉得會變成什麼樣。」

「所以你希望我幫你展出或什麼的嗎?要我再增加一些郵票進去?」

「你幹嘛要繼續集郵?你可以賣掉,拿錢隨你想做什麼都行。」

「可是……」

「我根本沒有其他人可以繼承,」他說,「而且我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繼承的,除了那個投資戶頭。那個就歸你了,對不對?」

「正式來講的話,」她說,「我們彼此擁有對方的生存者取得權,只要其中一個死了,名下的財產就歸活著的那個享有。所以沒錯,你在那個戶頭的錢會歸我。凱勒,我們談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為了求心安。」

「你提這些之前,我的心本來安得很,」她說,「現在倒是不安了,所以我得說,我認為整件事產生了反效果。」

「你就先讓我講完吧。」他打開那張紙。「三個郵票商,」他說,「你呢,你就打電話,三個都打,給他們機會檢閱這批藏品,讓他們提出收購價格。我已經寫下了這批藏品的說明。安排他們不同的時間看,因為他們得花一些時間才能看完、估出一個數字。」他繼續解釋如何跟郵票商談判,大概可以期待什麼樣的數字。碰到那種很昂貴的,郵票商的賺頭不多;但若是一般的普通郵票,賣出的價格大概只有你當初買來的幾分之一。整體而言,他猜想自己的收藏大概會是目錄價格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不過很難說。

「如果你把郵票當成投資,」他說,「那你最好把錢放在股市,或者甚至存到銀行去。但如果你把它當成一種嗜好,一種閑暇時間的消遣,唔,那你投入的錢至少還能拿回一部分,換了蠅釣就不成了。」

「另一方面呢,」她說,「如果是蠅釣,你釣到的魚還能吃啊。除非你是那種釣到又放生的人。凱勒?為什麼你要提起這些?拜託別跟我說是因為謝爾頓·賓漢姆。」

「唔,我有可能會出事啊。」

「凱勒,你是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嗎?不祥的預感?」

「不盡然。」

「不盡然。這算對還是不對?」

「天有不測風雲啊,桃兒。有人會被巴士撞上。」

「那過馬路就小心點嘛。」

「或者呢,唔,我做的工作。我通常不會認為這一行很危險,但我想其實是蠻危險的。」

「通常你是對別人構成危險。不過我想人壽保險公司會把你歸到高風險那一類。」

「或者我可能會被抓。上回我出差,最後還跟警察談話。是我主動去找他們的,他們也根本沒有懷疑我什麼,但如果你去找警察談話,這種事難免會引起你的注意。」

「我看得出你接下來要推到哪裡去了。」

「要是我死了,」他說,「你就趕到我公寓去搬那些集郵冊。要是我只是消失,要是你沒接到我的消息,又聯絡不上我,那你就同樣趕快去搬集郵冊,但在這個情況下,你就先留著集郵冊,等上一陣子,因為我說不定沒事。反正你晚一點也照樣可以賣掉。而要是我被逮捕了,處理方法也是一樣。」

「如果你被逮捕了,」她說,「你的郵票就得自己換地方了。我才不要接近它們呢。」

「為什麼?」

「因為一聽到消息,我就會收拾細軟扔進行李箱,衝去搭下一班到巴西的飛機。我要趁你把我供出來之前趕緊落跑。」

「你真的認為我會把你供出來?」

「凱勒,」她說,「歡迎來到21世紀。連黑手黨的人都會彼此出賣了。他們會以謀殺罪起訴你,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跟檢方談條件,把客戶供出來,但是你大概不會知道客戶是誰。不過你知道我是誰,這樣大概就夠讓你逃過死刑,不必被打毒針了。」

他想了想,搖搖頭,「我寧可挨毒針。」

「也不願意出賣我?我很感動,凱勒,你現在可以這麼說,甚至你可能是真心的,但是——」

「我寧可挨毒針,也不要坐牢。」

「喔。」

「而且如果我真的把你供出來,」他說,「那也要先等上幾星期,說不定幾個月。你會有很多時間去賣掉那些郵票,結清投資賬戶。你甚至還可以賣房子。」

「不曉得能賣多少。這棟房子沒有抵押貸款,現在的房地產價錢又高得要命。比郵票好,而且房子有個好處,你不必把它們貼在冊子里。」她望著他皺起眉頭。「凱勒,」她說,「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嗎?」

「我想沒有吧。」

「你不會是計畫要做什麼傻事吧?」

「做傻事?」

「你知道啦。」

「什麼,比方自殺?不,當然沒有。」

「但你覺得自己可能會出什麼事。」

「遲早吧,」他說,「每個人遲早都會出事的。」

「唔,那倒是。」

「我有醫療保險,」他說,「不是因為我認為自己會生病。我的意思是,我從來不生病的。不過大部分人早晚都會生病,有保險的話,我就不必擔心了。而現在呢,我就不必擔心自己的郵票會怎麼樣了,因為你會替我處理的。」

「你今天出現的方式,」她說,「把我給嚇了一跳。我留話給你,你根本沒聽到,可是你還是來了。」

「這個嘛,我想跟你談這件事,而且——」

「我們還沒談到的是,」她說,「我為什麼要留話給你。」

「喔。」

「我收到一個快遞。」

「喔。」

「還記得艾爾嗎?」

他還得想一下,然後他想起來了。「他寄過一筆錢來。」

「沒錯。」

「很久以前。」

「驢年,管他是什麼意思。聽起來還比狗年要長。 」

「是一件工作的預付金,」他說,「問題是他一直沒給我們工作,搞得我都有點忘掉他了。」

「我也是。我本來猜呢,要麼就是他改變心意,要麼就是他死掉了。不管是哪個,反正我們就可以留著錢,忘掉這回事了。」

「可別告訴我這回他又寄更多錢來了。」

她搖搖頭。「沒有錢。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地址,還有一張照片和幾張剪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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