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屠狗人凱勒

凱勒提著航空旅行袋,走到人行道邊緣,設法不要覺得自己很蠢。兩輛車朝他衝過來,他上了搶贏的那輛,搶輸的司機還在當街破口大罵。「肯尼迪機場。」他說,坐在后座上往後一靠。

「哪家航空公司?」

他還得想一下,「美國航空。」

「國際還是國內航線?」

「國內。」

「幾點的飛機?」

通常司機只會載你到機場。今天呢,他其實沒有要搭飛機,卻偏偏碰到一整套的詢問。

「別擔心,」他告訴司機,「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還好是這樣,因為過隧道花了比平常多的時間,而長島高速公路今天也比往常這個時間要塞。他挑了這個時間——過中午不久——因為通常這個時候比較不塞車,但出於某種原因,今天卻非如此。他提醒自己,幸好也無所謂。這回的案子不趕時間。

「你要去哪裡?」司機問。此時凱勒心思正四處漫遊。

「巴拿馬。」他想都沒想就說。

「那你是要搭國際線,對吧?」

他怎麼會脫口說出巴拿馬?他正在考慮要不要買頂巴拿馬草帽,這就是原因。「巴拿馬市,」他趕忙更正,「是在佛羅里達州,要去邁阿密轉機。」

「你大老遠往南飛到邁阿密,然後再往北飛到巴拿馬市?應該有個更好的路線才對。」

紐約有千萬名計程車司機,他偏偏碰上一個能講英語的。「飛行里程。」他說,一副不容討論的口吻,於是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

到了指定的航站樓,凱勒付了車資加小費,然後提著他的航空旅行袋經過登機櫃檯旁。他循著指標來到提領行李處,四處走了一圈,直到找到一個拿著「尼鮑爾」手寫牌的女人。

她沒注意到他,所以他花了點時間打量她,好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或他。她年約四十,身材苗條,身穿開襟襯衫和裙子,戴著一副眼鏡。她的褐色頭髮是中等長度,不算時髦,但頗具吸引力。尖尖的鼻子跟她那張闊嘴恰成對比,總體而言,他覺得她有張和氣的臉。當然,他知道這一點也不能保證什麼,和氣的人未必擁有一張和氣的臉。

他從側面走近她,只剩幾步距離時,她感覺到他,轉身,後退,看起來有點嚇到了。「我是尼鮑爾先生。」他說。

「啊,」她說,「啊,當然了。我……你嚇了我一跳。」

「對不起。」

「我剛剛曾注意到你,不過我不認為……」她吞咽了一下,又重新開了口。「我想你長得不像我原先以為的樣子。」

「唔,我比幾個小時前老了點。」

「不,我的意思不是……我不曉得我的意思。對不起,你飛過來一路還好吧?」

「很正常。」

「接下來該去拿你的行李了。」

「我只有這個,」他說,舉起他的航空旅行袋,「所以我們可以去搭你的車了。」

「不行,」她說,擠出一個微笑,「我沒車,就算有也不會開。我是城裡長大的,尼鮑爾先生。我從沒學過開車。所以我們得搭計程車了。」

當然,有那麼一刻,凱勒很確定他會搭上同一輛計程車,他可以想像自己努力應付那個司機的問題,免得驚動那個女人。但結果他們上的那輛計程車,司機是個緊張兮兮的小個子男人,正在用一種凱勒無法辨識的語言講手機,同時收音機轉到一個談話節目,裡頭講的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同樣那種無法辨識的語言。

再一次,凱勒設法不要覺得自己很蠢,他安坐在那兒,等著司機載他們回曼哈頓。

兩天前,在白原鎮那棟又老又舊的大宅外頭環繞的門廊上,凱勒並不覺得自己很蠢。他感覺到的是困惑。

「那是在紐約,」他說,從這份工作最不會引起反對的一點說起,「我住在紐約,我不在那兒幹活兒的。」

「你自己拉過一次生意,沒忘記吧?那個案子恰好就在紐約。」

「那是個錯誤,我們後來調整了,等到結束的時候,根本就不在紐約,而是在底特律。」

「的確是,」她說,「不過你接過其他在紐約的活兒。」

「有兩次吧,」他承認,「從各方面來說,結果都還可以,不過這不表示接紐約的活兒是好主意。」

「我知道,」桃兒說,「我差點沒問你就推掉了。還不光是因為地點的關係。」

「地點還是最不重要的。」

「沒錯。」

「而是錢太少了,」他說,「一萬元。不算是小錢,但只有我平常拿的幾分之一。」

「接了錢太少的活兒,」她說,「風險就在於話會傳出去。但我們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不會有人知道你接了這個案子。所以現在問題不在於一萬元比不上你平常的收費,因為你眼前根本就沒有平常的案子,而且我知道你可以用得上這份工作。」

「也用得上這些錢。」

「可不是嗎?還有,當然,不必旅行。乍看之下好像是個缺點,但考慮到時間和金錢和所有的——」

「忽然間就變成優點了,」他喝了口玻璃杯里的冰紅茶,「桃兒,這樣很蠢。我們一直沒談到最重要的一點。」

「我知道。」

「目標,呃,通常是個男人。有時是女人。」

「你主張人人機會均等,凱勒。」

「有一回,」他說,「有人要我去做掉一個小孩,你還記得吧?」

「怎麼會不記得。」

「我們推掉了。」

「那當然。」

「只殺大人,」他說,「已成年的。這是我們堅守的原則。」

「這個嘛,」她說,「如果是這點,那這回的目標倒是已成年的。」

「他幾歲?」

「五歲。」

「五歲還叫成年人?」他大聲說。

「凱勒,你算一下嘛。以狗的年紀來說,它三十五歲了。」

「有人想付我一萬元去殺一隻狗?」他說,「幹嘛找我,桃兒?為什麼他們不打電話給動物保護協會?」

「我也很好奇,」她說,「理由跟你一樣,每回碰到有客戶要我們殺掉他們的配偶,我就搞不懂,離婚不是更好嗎?幹嘛打電話給我們?難道那個著名的離婚律師勞魯·菲爾德的電話號碼保密嗎?」

「可是一隻狗啊,桃兒。」

她望著他良久。「你想到納爾遜,」她說,「我應該沒說錯吧?」

「是沒錯。」

「凱勒,」她說,「我見過納爾遜,也喜歡納爾遜。納爾遜也是我的朋友。凱勒,這隻狗不是納爾遜。」

「你說了就算數吧。」

「其實呢,」她說,「如果納爾遜見了這隻狗,跑過去想表示友善嗅嗅它,可能就會一命嗚呼了。凱勒,這隻狗是美國鬥牛犬,光這隻就足以為這種狗帶來惡名了。」

「這種狗本來就惡名昭彰了。」

「我知道為什麼。如果這隻狗是電影演員,凱勒,那它就像傑克·埃蘭。」

「我一直很喜歡傑克·埃蘭。」

「我還沒講完。它就像傑克·埃蘭,可是很壞。」

「它做了什麼,桃兒?吃小孩?」

她搖搖頭。「如果它咬過小孩,」她說,「或甚至只是朝小孩叫得太凶,它就完了。法律會保障人類不受狗攻擊的。根據正常法定訴訟程序之類的,它之前可能曾撕裂好幾隻野狗的喉嚨卻不犯法;但只要一惹上人類,它就死定了,得送到狗狗天堂去。」

「它會上天堂嗎?我的意思是,如果它咬死小孩……」

「所有狗狗都會上天堂的,凱勒,就算壞狗也不例外。我剛剛講到哪裡了?」

「它不會咬小孩。」

「從來不會。它很愛人類,對每個人都想示好。但如果它看見另一隻狗,或貓,或雪貂或倉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它會殺了它們。」

「啊!」

「它和主人住在曼哈頓中央,」她說,「她會帶它到中央公園,解開它的狗鏈,而它隨時逮到機會就會大開殺戒。於是你會問,為什麼沒有人想想辦法。」

「是啊,為什麼?」

「因為你所能做的,到頭來,就是告它的主人;而你所能拿到的,就是買只新寵物的價錢,而且你還得打官司打半天,才能拿到那些錢。你不能因為這隻狗殺掉別的狗就給它安樂死,也不能以刑事罪名起訴狗主人。而同時,那隻狗還是在那裡,對其他狗造成威脅。」

「真不合理。」

「哪有什麼事情是合理的呢,凱勒。總之,有兩個女人失去了愛犬,再也不想忍下去了。一隻是十二歲的約克夏犬,另一隻是活潑的魏瑪犬幼犬,兩隻對抗毛毛都毫無機會,而且……」

「毛毛?」

「我知道,很不配。」

「這隻美國鬥牛犬名字叫毛毛?」

「其實是它的小名。登記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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