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凱勒最後的避難所

凱勒伸手要拿一朵紅色康乃馨,可又停手指向一朵綠的。是凱莉綠 ,而且很耀眼。也許是秋季奇觀吧,他想著。葉子轉成紅、金,花轉綠。

「染過色,」花店老闆說——讀出他的心思。「自從聖帕特里克節 就開始染,而我也是那天賣得最好,不過一年到頭都有小眾在捧場。你想別一朵嗎?」

他想嗎?凱勒發現自個兒酌量起來,然後才提醒自己沒得選。「不了,」他說,「得是紅的才行。」

「我完全同意,」小男人說,選了一朵血紅的。「我呢是傳統派。綠花。那要蜜蜂怎麼分出花跟葉呢?」

凱勒說這個問題好。

「還有個問題。咱們是該把花橫過扣眼別上翻領呢,還是插進扣眼好?」

是個難題,沒錯。凱勒請男人發表高見。

「挺棘手,」花店老闆說。「我是這麼想的。要是你不打算用上扣眼的話,倒是幹嗎要有它?」

凱勒——西裝燙得筆挺,鞋子擦得晶亮,領子別上一朵紅色康乃馨——在賓州車站搭上高速列車。他在車站一家書報攤買了本雜誌,一路看到華盛頓。偶爾他的眼睛會從書頁溜向胸花。

若能知道雜誌對扣眼之事所持立場如何,倒也不錯,只是他們並未觸及這個話題。照花店老闆所說——當然此處牽扯到他個人一點利害——凱勒無須擔心。

「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別朵花的,」男人告訴他,「有的看起來輕浮,有的看起來像花花公子。不過你別起來……」

「看起來還可以?」

「不只可以,」男人說,「你別起花來挺有品位,或者該說挺神氣?」

神氣,凱勒想著。

神氣不是重點所在。凱勒只是聽令行事。別上特定的花,搭上特定火車,捧著特定的雜誌站在聯合車站達頓書店前面,直到客戶——想來他本身也是特定的人——上前搭訕。

沿用這套模式凱勒覺得好卡通化,換做早幾年老頭應該會一口回掉。不過這陣子老頭變了個人,會接受這類又是道具又是辨識信號的搞怪,還只是小事一樁。

「別朵花,」桃兒在白原鎮古老大房子的廚房裡跟他說。「別朵花、帶本雜誌……」

「把船拖上岸來,挑起貨……」

「——然後辦完事兒,凱勒。至少他沒什麼都拒絕。再說別朵花又怎麼了?可別告訴我你腦子裡滿是梭羅 。」

「梭羅?」

「他說得小心要求你穿新衣的工作。他可沒提過康乃馨。」

中午過後十分鐘,凱勒抵達崗位——別著花,舞著本雜誌。他在那兒像個玩具兵一樣站了半個鐘頭,然後便離開崗位找男廁。他自覺像個逃兵樣的走回來,花了一分鐘八方瞭望,搜找正在搜找他的人。他沒找著誰,所以他便扎身在他早先站的地方繼續站下去。

一點一刻,他去快餐店買個漢堡。兩點十分他找到一部電話打到白原鎮。桃兒來接,沒等他說完一整句她便要他打包回家。

「任務取消。」她說。「那人打來銷案。可當時你八成已經在去華盛頓的路上了。」

「我從中午就站在那裡,」凱勒說,「我最恨干站著。」

「人人都恨,凱勒。至少你可以賺上幾塊錢。原先是該付一半的……」

「原先?」

「他說了要先跟你碰個頭,看看你覺得任務可行不可行。然後他就會付一半錢,剩下的會在搞死人以後雙手奉上。」

搞死人還真沒錯。他說:「可他還沒跟我碰面就放棄了。難道神氣的模樣他不喜歡?」

「神氣?」

「花啊。也許他不愛我別那花的方式。」

「凱勒,」她說,「他根本沒瞧見你。他十點半左右打到這兒來。你還在火車上。總之,別朵花兒能有多少方式啊?」

「可別引出我的話匣子,」他說,「要是他一毛都沒預付的話……」

「他付了,不過不是一半。」

「付多少?」

「不是金山銀山。他寄了一千塊過來。你分到的份可不夠你下半輩子坐吃山空,不過你其實除了干站就是干坐,世上還有人做得比你辛苦,回報更少呢。」

「那我可有個好消息要通知他們嘍,」他說,「他們比起那些在索馬利亞餓得快死的可憐蟲要好多了。」

「可憐的凱勒。這會兒你打算怎麼辦?」

「搭輛火車回家去。」

「凱勒,」她說,「眼下你身在本國首府。去史密森尼博物館吧。參加白宮的國民旅遊團吧。慢下腳步聞聞花香。」

他掛了電話趕上下一班火車。

他回到家,掛好西裝前先把領子上的神氣清出去。雜誌他已經丟了。

那天是禮拜三。禮拜一早上他坐在他常去的早餐店的雅座——第二大道一家希臘咖啡館。他正看著《紐約時報》嚼起一盤臘腸炒蛋的時候,有個傢伙說:「介意我加入嗎?」他沒等回答,便徑自溜到凱勒對面坐下。

凱勒冷眼瞧去。這人大約四十歲,穿套暗色西裝打條低調領帶。鬍子刮理乾淨頭髮梳過。看上去不像瘋子。

「你該別朵胸花的,」男人說,「增添一份,不曉得耶,什麼味道吧。」

「神氣。」凱勒提議道。

「你曉得,」男人說,「我剛就要說這個,就在我舌尖上。神氣。」

凱勒沒說話。

「你也許正在納悶,這是搞什麼鬼。」

凱勒搖搖頭。

「你沒納悶?」

「我覺得真相自會揭曉。」

這話引來一絲笑意。「好酷的客戶,」這人說。「呃,我倒也不驚訝。」他的手晃進他西裝外套的前胸,凱勒繃緊身子兩手攥住桌沿,等著看到那手掏只手槍冒出來。

不過那手結果掏了個皮夾出現,男人啪地甩開露出一張身份證。照片和凱勒對面的那張臉相符,證卡則指出這臉的主人叫羅傑·基思·巴斯科姆——為國家安全資源局之類的地方工作。凱勒把身份證歸還物主。

「謝謝,」巴斯科姆說。「你剛才眼看就要把桌子掀到我身上了,對吧?」

「我幹嗎要那樣?」

「不提了。你很機警,這點再好不過。而且我也不驚訝。我知道你是誰,我知道你做什麼營生。」

「只是個想吃早餐的人罷了。」凱勒說。

「也是個顯然無畏於所有那些有關膽固醇駭人影響的人。臘腸炒蛋!我真得說我好佩服,凱勒。我賭那杯咖啡也是真的吧?」

「味道不怎麼樣,」凱勒說,「不過如假包換。」

「我的早餐是燕麥麩鬆餅,」巴斯科姆說,「配了去咖啡因的咖啡喝。不過我上這兒可不是為了爭取同情票。」

幸好如此,凱勒想著。

「我不想搞得太過戲劇化,」巴斯科姆說,「不過難啊。凱勒先生,你的國家需要你的服務。」

「我的國家。」

「美利堅合眾國。這個國家。」

「我的服務?」

「也就是你搭車到華盛頓準備進行的服務。我想我倆都明白我講的是哪種服務。」

「這點我大可撇清。」

「你是可以。」

「不過算了。」

「很好,」巴斯科姆說,「而我呢,則要為先前害你白跑一趟致歉。我們得搞清你底細查出你幾樣事情。」

「所以你是在聯合車站盯住我,一路跟著我回紐約。」

「怕是如此,沒錯。」

「得知我是誰,査清我身份。」

「就像圖書館的書一樣 。」巴斯科姆說。「我們就是這麼辦的。你知道,凱勒,你大叔希望能剔除糟粕。」

「我大叔?」

「山姆 。我們可不想凡事都通過白原鎮那個叫啥名字的來辦。這是高度機密,他高度不夠。」

「所以你希望能直接跟我合作。」

「對。」

「而你是要我……」

「做你最拿手的事,凱勒。」

凱勒吃了幾片臘腸,幾塊炒蛋,喝了幾口咖啡。

「不了,我看。」他說。

「你說什麼?」

「我沒興趣,」凱勒說。「就算你暗示的事兒我做過,呃,這會兒我也已經洗手不幹了。」

「你退休了。」

「沒錯。而且就算沒退休,我也不會背著老頭搞,另外去幫個要我呆瓜樣往領口別朵花白跑一趟的傢伙。」

「你別那朵花的架勢,」巴斯科姆說,「看上去就像每次出門都少不了一朵花。我還真得說,凱勒,你這人天生就該別上一朵康乃馨。」

「謝謝誇獎,」凱勒說,「不過於事無補。」

「呃,你不情不願的結果也一樣。」

「什麼意思?」

「知道你的感覺是很好,」巴斯科姆說,「謝謝你全攤開來講。不過於事無補。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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