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凱勒的選擇

凱勒坐在租來的普里茅斯汽車的方向盤後面監視胖子的家。房子非常氣派,有圓柱,看在老天份上,還有個環狀車道跟他媽好大一片草坪。凱勒十幾歲時割過草坪賺外快,這會兒他在想,如今的小孩兒割這麼一片草坪不知可以拿到多少錢。

難說。問題就在他沒有參考坐標。他依稀記得老早時候他拿到幾塊錢,不過他除的草坪好小,比起胖子這片有起有伏綠油油的信封,他除的草坪只是郵票。如果考慮到草坪大小有差距,外加多年來美元沒法擋的貶值,這麼塊草坪值多少?五十塊?更多?

沒有答案,他懷疑,因為擁有這種草坪的人可不會僱用孩子四處推拉刈草機。他們自有園丁定時攜帶應景的工具出現,夏天刈草,秋天耙葉,冬天鏟雪。而且每個月收費高昂——白花花的一筆銀子其實對胖子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因為他很可能會把賬算到他公司上頭,或者挪用稅金支付,或者如果他的會計有生意頭腦的話,兩者皆來。

凱勒住在曼哈頓城中一間單卧室小套房,他沒草坪可刈。他的樓房前頭有棵樹,是公園管理處種下之後孜孜厄厄在保養的,它的葉子秋天落下,不過沒人耙。風兒自會吹來處理好;雪呢,如果沒有自個兒融化的話,樓房的管理員會從人行道把它鏟掉。而這位管理員同時也照看電梯是否運作正常,甬道的燈泡燒壞他會換,緊急的水電小問題他都能處理。凱勒的生活開銷蠻低,其實。他只需準時奉上房租,其他所有事自然有人料理。

他喜歡這樣。不過呢,每當他的工作把他帶離家時,他就會納悶起來。他的幻想大半都繞著比較簡樸的生活方式轉。一棟買下產權好可愛的小屋子,一份要求不高的工作。可以掌控的生活。

胖子的房子位於辛辛那提北邊一個豪華的市郊小區,既不可愛也不小。凱勒不太清楚胖子做啥營生——只除了他要對一缸子賓客扮演主人的角色,而且耗掉很多時間在他車子里。這種工作是否有很高要求他說不上來,雖然他懷疑有這可能。而他也看不出男人的生活是否在他掌控中,不過他的確曉得有人很想一掌劈去叫他沒法活。

而這,當然,也就是用得上凱勒的地方,也就是他為什麼會坐在胖子宅邸對街一輛艾維斯租來的車子里。不過稱它宅邸是否合適?房子跟宅邸的分別在哪裡?依據的標準、尺寸或價值是什麼?他想了想,決定胖子的家也許是兩者的綜合體。東區六十六街的棕石建築就算有胖子住處的五倍或者十倍身價,也只是房子而非宅邸 。不過話說回來,雙倍大拖車屋就算停在十五、二十畝的土地上,可也攀不上宅邸之稱。

正思量間他的腕錶嗶嗶響起,提醒他安檢巡邏大約五分鐘之內就要到達。他把鑰匙往啟動孔一轉,朝著對街胖子的房子(或者宅邸)依依不捨地投下最後一瞥,然後駛離路沿。

到了旅館房間,凱勒打開電視,手握遙控器安坐椅上。最近他注意到好的旅館大多都有電視遙控器。有過那麼一陣子遙控器都固定在床頭柜上,可這也只有剛巧你就坐在床上看電視時用來才方便,否則還真是媽媽的氣死人。如果你得起身走到床邊轉檯或在廣告時間按靜音,那就乾脆走向電視算了。

當然這是為了防盜。四處遊盪的遙控器可以直接盪進某個房客的公事箱,從此和旅館永別。檯燈也比照同樣方式固定住,一如電視。不過這倒沒關係。沒法四處移動檯燈、電視,你可以無所謂,遙控器就不同了。乾脆固定毛巾好了嘛。

他關掉電視。現在轉檯是容易了,不過比往常要難找到想看的節目。他拿起一本雜誌隨手翻翻。住進這家旅館已是第四晚,不過他還沒想出宰掉胖子的好辦法。總有個法子,向來都有,不過他還沒找著。

假設他擁有胖子那種房子呢。通常他都會幻想到他買得起的房子、他覺得自己有可能過的生活。他已經存夠積蓄可以在某地買棟平實的屋子,現金交易,可胖子那種宅舍他可連訂金都摳不出來。(這樣稱呼——宅舍可對?而且搞半天宅舍到底是啥東東?跟宅邸有啥不一樣?該不會是地理位置的差別吧——宅邸在美國東北,宅舍在美西美南?)

不過嘛,假設他真有這錢——不只購屋連保養也行。就說他中了彩券吧,就說他請得起園丁和全天候女僕以及不管還得要有的啥個吧。他會快活嗎?每天從房間走到房間,欣賞牆上的畫,在地毯絨絨的長毛里縱情享樂?他會喜歡漫步花園、聽鳥叫、聞花香嗎?

納爾遜也許會愛,他想著。在那樣的草坪上蹦蹦跳跳。

他在那兒坐了一下,搖搖頭。然後換張椅子拿起話筒。

他撥了自己紐約的號碼,聽到自己的機器在講話。「你——有——六——個——留——言,」它告訴他,然後放起帶子。前五通都是無話的喀響,第六通是他知道的聲音。

「嗨,E.T,打電話回家。」

他到四分之一英里外的公路旁公共電話打過去。是桃兒接的,她一聽出是他的聲音馬上精神起來。

「終於找到你了,」她說。「我打了又打。」

「你只留一次話。」

「我原本不想留話,覺得可以告訴那個叫啥名字的。」

「安德莉亞。」

「對,然後你打回去的時候她會傳話給你。不過她一直沒接。八成是遛著你那隻狗兒到布朗克斯再回家。」

「大概吧。」

「所以我留了個話,然後咱倆呢,這會兒可就像老友一樣嘰嘰喳喳沒個完。看來你上那兒要做的那票還沒做吧。」

「沒有想像的容易,」他說,「得花時間。」

「換句話說,咱們的朋友還有脈搏。」

「除非他學會了沒有脈搏還能四處走動。」

「呃,」她說,「這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覺得你該怎樣嗎,凱勒?我覺得你該退掉房間搭飛機。」

「回家?」

「一句話你就清楚了,凱勒,你的腦筋向來都快。」

「客戶反悔?」

「不全是。」

「那麼……」

「飛回來,」她說,「然後搭火車到白原鎮,我會倒杯好喝的冰茶給你,然後全部解釋清楚。」

不是冰茶,是檸檬水。他坐在湯頓廣場那棟大房子環狀門廊上的柳條椅上啜著好大一杯。桃兒穿了件藍白兩色的家居洋裝和白色拖鞋棲坐在木欄杆上。

「我前天才買的,」她指著說。「風鈴。當時我在看購物頻道,他們逮著我好脆弱的時候。」

「有可能買了口袋漁夫 喲。」

「也差不多了,」她說,「因為半點風都沒有。可說來這個巧合你覺得怎麼樣,凱勒?你人在那兒,到辛辛那提要干那一票,可我們這頭卻接到個電話,另有客戶說想找人干你那條街的東東。」

「我那條街?」

「或者你那條巷子 。想來是英國的說法——你那條街(down your street)——不過咱們在美國,所以就去他的吧。你那條巷子。」

「依你的。」

「而且打死你也猜不著打這第二通電話的住哪裡。」

「辛辛那提。」他說。

「佩服佩服。」

他皺起眉頭。「這麼說就是在同一個大都會有兩票要干,」他說。「可以一趟旅行兩票通包嘍,如果可能的話。機票這就省下了,如果在乎這個的話,而且也省得另找房間定下來。可這會兒我卻回到這裡兩票皆空,實在沒道理,所以一定另有內情。」

「再加兩個佩服。」

「我全收了,」凱勒說。「兩票工作有關聯,而且我最好趁早搞得一清二楚,免得一腳踩上我那活兒。」

「而且我們可不希望你那活兒出了岔。」

「對。關聯在哪?兩票都是同一個客戶?」

她搖頭。

「不同客戶,同個目標物?胖子難道有辦法同時惹毛兩個人,搞到他們幾天之內競相打來找我們?」

「那就蠻厲害了,對吧?」

「呃,惹毛別人就跟別的事兒一樣,」他說。「有些人硬是學有專長。不過情形不是這樣。」

「的確。」

「不同目標物。」

「怕是如此。」

「不同目標物、不同客戶;同一時間、同個地點,不過其他全都不一樣。那……拉我一把吧,桃兒。我沒路走了。」

「凱勒,」她說,「你表現不錯。」

「四個不一樣的人。胖子以及雇了我們幹掉他的傢伙,還有目標物二號跟客戶二號,所以……」

「天光乍現了吧就要?摸著一點頭緒了吧?」

「胖子要雇我們,」他說,「宰掉原先的客戶。」

「佩服得五體投地。」

「甲雇我們殺乙,乙雇我們殺甲。」

「聽起來有點像代數,不過意思就是這樣。」

「合約不是他們本人訂的,」他說,「有中間人,對吧?因為胖子不是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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