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八一七年九月

「瞧,我胖了。」席莉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她已經好久沒如此仔細觀察自己,頂多只是梳整頭髮,或拉平衣服。

餅去四個月跟費家人相處下來,她整個人福泰起來,連平坦的胸部也渾圓豐滿不少。

萊絲笑著在一旁看裁縫師為席莉量身再做一套素服,「你剛到的時候實在瘦得不成人形,」她說,「我很高興貝蒂的手藝能夠發揮效益。」

席莉轉過身,看了看她一柜子的衣裳。

「請不要動,夫人。」裁縫師要求道。

席莉作了鬼臉,「我很快就穿不下那件衣服羅。」

「還早得很,」萊絲說著,來到鏡台前,「倒是我生了雷文之後,身材都變了樣。」然後她轉向在地板玩耍的小娃娃,充滿母愛地說:「親愛的,你值得我付出一切代價。」

這位叫碧妮的裁縫師是個挺漂亮的愛爾蘭姑娘,嘴裡咬住不少夾子,仍是想講話,「費先生不會想改變你的,夫人。」

萊絲笑著搖頭,「麥斯對我的身材不挑剔,他愛我。」

席莉淺淺一笑,其實她也不認為萊絲需要減肥,她可以說是維納斯的化身,完美無瑕,尤其是那一頭充滿活力的紅頭髮,難怪像麥斯這般雄赳赳的男人都經不起她的魅力誘惑。

「麥斯不喜歡我穿喪服。」萊絲嘆口氣說,回到休閑椅,「去年我們為她母親愛琳服喪,而現在……」

她臉上浮現哀傷,席莉知道她又想起菲立。

席莉必須再服喪八個月,這表示費家的成人只能穿素服,之後席莉也不能穿花俏的衣裳,這是她必須遵守的克利奧爾規矩,否則會受到紐奧良本地人的非難。縱使她寫的信也得鑲著黑邊,任何首飾都不能佩戴,出外得頭戴黑紗帽遮住臉蛋,衣飾也只能是小小的、不起眼的石板扣。她能夠出入的社交場合很有限,特別是不能別男人有來往。

席莉不以如此的隔離為苦,甚至慶幸能擁有太多的獨處時間來尋求內心的一份寧靜,讓她好好面對菲立的死亡。不過她偶爾也會幫家裡做一些雜務,雖然未能像萊絲跟下人那麼打成一片,倒也慢慢能跟這些黑奴共事,從中發現南方人的怪事連連,尤其是克利奧爾族。但是最讓席莉驚愕的是,費家這大家族,有數不清的表親,他們的過去有著種種負面傳聞和秘密。大家拿來嚼舌根,從來沒人證實過,席莉真想告訴菲立,這方面他沒讓她有心理準備。

必於費家的風言風語不少,甚至萊絲也牽涉到。某個午後,麥斯弟弟亞力的妻子荷蒂,抓著席莉打開話匣子。

「麥斯在他們婚後十年可真是大大有改變,」荷蒂說/「在那之前,他是世上最冷酷無情的男人了,聽說他的前一任老婆是給他害死的。」

「怎麼可能?」席莉質疑道。麥斯或許挺威嚴,但是他對萊絲的溫柔體貼和對子女的關愛是有目共睹的。

「噢,別懷疑,」她說,「不過之後當然是證明他無辜,但是那些日子大家都認定他壞到骨子裡,那可是有十足理由的。」

「為什麼會這麼說呢?」席莉問道。

「他對每個人都好殘酷,甚至萊絲。」

席莉斷然地搖搖頭,「不,荷蒂,我絕不相信!」

「我說的是實話,雖然他現在挺疼愛萊絲的,但是他之所以把她娶進門,是為了遮羞。」

「遮羞?」席莉重複道,不知耳朵是不是有問題。

「噢,是的,萊絲本來是跟別人訂了親,但是麥斯勾引她,然後跟她的未婚夫決鬥,那段日子他真是沒心肝的惡魔,他的兒子跟他簡直一個模子打造出來——不,當然不是你丈夫菲立,願主保佑他安息。我說的是他另一個兒子,離家出走的那個傑汀。」她附過來,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他淪落成海盜,這是我老公告訴我的。」

「真是家門不幸!」席莉呢喃道,卻感覺臉色轉白。

「可不是嗎?」荷蒂一副得意地應道,「難道菲立沒告訴你?這點我倒是意外——費家人對傑汀的態度真是古怪,他們絕口不提他這個人,我想他們是但願他沒生下來吧!他的活動會拖累了費家,亞力說傑汀一直是個粗暴又自私的孩子。」她嘆口氣,「而菲立卻像個天使,對每個人都是那麼親切又善解人意,噢,我沒惹你想起傷心事吧?」

「不,沒有。」席莉表面上裝作鎮定,內心卻狂跳不已。

只有萊絲和麥斯知道她如何抵達紐奧良,對外麥斯則捏造一個故事,解釋有幾名水手全力護航她衝破海盜的攻擊,隔了幾天才把她安全送回來。

「如果讓人知道傑汀苞這事有牽扯,」麥斯私底下告訴席莉和萊絲,「那麼官方會比較容易布下天羅地網來逮到傑汀,每回一提起他的名字,總有人對他的下落產生興趣,現在海盜的活動越來越猖狂,對政界和商場造成不小壓力,我知道有好些人想拿傑汀來殺雞敬猴。」

「但願他們捉拿李明尼來開刀,」席莉說,「你也知道,費先生,我對你兒子沒有好感,但是他終究不像李明尼那麼心狠手辣。」

「當然,」萊絲溫和地加入,「其實傑汀內心是十分善良的,否則他不會甘冒生命危險把你送回來,是不?」

席莉保持沉默,目光低垂。萊絲不知道她跟傑汀發生的不正常關係,而席莉決定永遠保守這秘密,畢竟萊絲頗看好這繼子,而且她道出實情後,恐怕家人反而怪罪起她的不堅守婦道,加上她自己也有錯,甚至不敢向神父告解贖罪,如此一來,她更是加重心理負提,但是這教她如何坦承她跟前夫的兄弟上床發生性關係——更糟糕的是,她亨受了那肉慾的樂趣!

如果不是費家讓她生活得如此自在,恐怕她會考慮進修女院當修女,反正她不打算再嫁人,菲立是她的初戀情人,也是唯一的愛人,她絕無法再跟其他男人共同生活。而且萊絲的三個孩子頗跟她投緣,依照克利奧爾的慣例,寡婦和未出嫁的老處女通常是親戚的伴護。一個八歲的汶娜和六歲的安琪常往她的住處跑。

席莉看到緊接大宅子的娛樂屋,小巧卻挺溫馨,通常是充作小男生或單身漢的休憩處,但是萊絲和麥斯的唯一寶貝兒子仍是小娃娃,加上費家沒有其他的單身漢,在萊絲的鼓勵下,席莉決定改造成她的工作室。

「你把這些地方弄得這麼漂亮呀!」萊絲推門進來,讚賞道,「你對色彩和擺設很有一套,是吧?」她看了看架放在牆上的畫布,和桌上散放的畫筆和顏料,然後有些訝異地望向席莉,「我聽麥斯說你托他買材料回來,但是我沒想到你是一個畫家。」

席莉立刻滿臉漲紅,「噢,不,我不是什麼畫家。我不過是……畫著玩的……噢,請別看這些,我想保有隱私。」

萊絲的手立刻由一本合上的畫抽縮回來。

席莉唯恐冒犯萊絲,試著作解釋,尷尬得滿臉通紅,「沒有人看過我的畫……其實只是一些塗鴉……不過是消磨時間的一種消遣,我小時候喜歡東畫畫西畫畫,後來我母親過世,就沒有時間……」她不安地清了清喉嚨,「希望你不介意我把這房間改成這樣,我在這裡作的畫實在見不得人,只是動動筆可以讓我放鬆心情……但如果有人會看的話,我寧可收筆,如果菲立仍活在人間,我絕不會投入這畫畫,他必定會堅持看我的不成熟的作品。我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壓力。」

「席莉……」萊絲語調溫婉,「你不必覺得不安,你想怎麼使用這房間,完全由你主張,我很高興你有這項嗜好,我絕不會打擾你的。」

「謝謝。」席莉的聲音小得近乎聽不見。

萊絲端視她的垂首,「親愛的,你實在太內向、太安靜,有時候你真讓我擔心。」

「我要什麼有什麼,已經心滿意足……你用不著替我操心。」席莉試圖退出房間,免得話題繼續深入。

對萊絲而言,她很容易跟周遭的人打成一片,似乎有散發不完的熱情和活力,但是席莉這輩子只跟幾個人親近:她的父親、兄弟姊妹、以及菲立,唯有跟他們在一起,她才敢冒險說出內心的感覺和想法,但盡避如此,沒有人,甚至包括菲立,仍是無法觸及她靈魂最深處的秘密。

那份強烈的渴望無法言傳或訴諸文字,她原本寄望菲立給她的安全感能讓她有朝一日能打開心扉,現在一切泡湯,必須獨守著這份連自己都無法得到解答的謎。

席莉絕不允許就寢前的幾個鐘頭去想念菲立,因為那會讓她作惡夢,一幕幕他溺水前伸著手向她求助的景象,會讓她渾身是汗、滿臉是淚的驚醒,縱使她知道菲立已告別人間,她仍覺得菲立是這麼活生生地呼喚她。

席莉搬到她的工作室後.有隻桔紅色貓也跟著她住進去,席莉替它取蚌羅馬灶神的名字,薇塔,相處倒也融洽。

這艷陽天的晨間,席莉來到她最喜歡留連費家庭院的隱蔽處,萊絲說,菲立最喜歡在這兩排檸檬樹下看詩集,看哲學書。於是席莉想像他躺在長椅上,交叉著修長雙腿的模樣。

她一時興起,開始描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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