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榜斗的聲音停止了十分鐘,緊接著傳出甲板的上百腳步聲。席莉待在艙房內,真想到外頭一探究竟,但是她知道只能捺著性子靜候。

接著腳步聲走下通道,直逼近她的這間艙房,然後撞著門砰砰響。

「鎖住了。」一個粗暴的聲音喊道。

席莉先是渾身僵住!接著聽見他們用重物來打掉門板時,她驚恐萬狀,馬上備好槍,準備隨時放火。

又是一回合撞擊,門板軋軋響。

席莉用掌心抹去臉上冷汗,然後舉槍放在自己的太陽穴,那金屬碰上她的肌膚,思緒跟著奔竄。如果菲立喪命,她當然不想活下去。她若是現在不自盡,一旦落入這群海賊手中,接下來的命運必定凄慘。然而她心裡頭又有一股阻力,不讓她扳動板機,她作個深呼吸。

門還是被撞開,席莉圓睜雙眸看著兩個粗漢,都是滿臉橫肉、胡碴,個頭較小的手持一把彎刀,另一個則抓著一把沾血的匕首。

那小蚌頭卻相當壯實的漢子放下彎刀,跨進門檻,用色迷迷的眼神打量席莉,舔了舔嘴唇。

「放下。」濃重的美國腔說,然後指了指那把手槍。

席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現在,她告訴自己,現在結束……但是她放下手臂,她真恨自己,她太懦弱,無法對自己下手。

「我現在就來享用我這份戰利品。」其中一個人說道。他裂開嘴,露出黃板牙,走向席莉。

席莉處於反射動作,舉起槍來。扳動扳機,感覺好象體內湧出一股無名力量導引她的行動,原來應該結束自己的子彈,直接射進那海賊胸口,那髒兮兮的襯衣當下淌出鮮血,同時飛濺四處,當那屍體倒向席莉腳邊,她聽見自己尖叫不斷。

「小賤人!」另一個海盜氣咻咻地過來抓起她,往牆上摔,她的槍掉落地,額頭撞上牆,半暈過去,只覺得人昏沉沉地墮入一個布滿灰霧的世界。

接下來她被拖向通道,然後丟向上面的甲板,整艘船亂糟糟的,人來人往,拖著箱子。

除了海水昧和海風味外,席莉聞到另一種怪味道,她掙扎著張開眼,試著撐起來,正好看見一個海盜手上的雞籠滑落而襲開,登時受驚的雞四處奔竄,惹來連串笑聲和咒罵。

當席莉再環顧四周,立刻捂住嘴,唯恐當下嘔吐。

處處橫著屍體,有的腦漿四溢,有的斷腿殘肢,有的死不瞑目,甲板上的血跡斑斑……席莉認出幾張熟悉的臉……有船上的桶匠,總是高高興興忙著加箍做桶子,有揚帆手,廚子,裁縫,另外一些曾與她跟菲立共餐過的事務員。菲立……她慌亂地撲向屍體堆,急著找起她丈夫。

驟然一隻靴的腳把她踹回甲板,然後扯起她的頭髮,令她不得不痛叫出聲。

她迎視一對從未見過這般冷酷犀利的眼睛,這個男人皮膚黝黑,薄下巴,鬍子颳得乾淨,一頭紅棕色頭髮紮起整齊髮辮,穿著也跟其他海盜不一樣,質料好,而且挺合身。

「你害我損失一個兄弟。」他粗啞地說,「你心須付出代價。」他開始端詳起席莉的身材,席莉立刻伸手蓋住露出來的小腿和光腳丫子。

他卻是揚起笑臉。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

「是的,你會是我安德兄弟的好樂子。」他又是一把抓起席莉的頭髮,令她痛得忍不住掉淚,「安德需要我們不斷供應女人,因為跟他在一起的女人總是活不久。」

其中一個海盜走向他,「李船長,還需要一個鐘頭卸下這些貨物,金子不多,但是乾貨,不錯,還有肉桂、白蘭地、油……」

「很好,把他們共其他船員關起來,等我們回島時再一把火燒了船。」李船長把席莉推給這年輕人,「把這婊子綁起來,跟我們那些戰利品放在一塊,傳話下去,不準任何人碰她,我決定把她留給安德。」

聽到有其他船員,席莉開始掙扎,「還有生還者嗎?」她喘著氣問道。

那小夥子把她拖走,似乎沒聽見。

「求求你,幫助我。」她央求著,一邊扭動,然後才想到這年輕人或許不懂法語,於是立刻改就英語。

「救救我,拜託,我丈夫可能還活著……他……他會讓你成為有錢人,如果你肯幫我們的忙,他是費家人,費菲立——」

「如果他還活著,反正捱不久,」那海盜冷冷應道,「李船長向來不留活口,他向來斬草除根,難道你沒聽過李氏兄弟如何稱霸海灣?只有笨蛋才敢踏上他的地盤——」

席莉一聲尖叫打斷他的話。

「菲立!」他瘋狂地又抓又咬,直到這海盜只能咒罵一聲放手。

席莉撲向一具趴在欄杆上的屍體,「噢,天哪,菲立!」她丈夫背上的襯衫沾滿血,雙眼閉合,嘴角凍結,作出死樣子。她抽泣著摸向他頸部脈搏,好像沒有生氣,當她想把他的身體扶到甲板,那名年輕海盜再度擄住她。

「這是你丈夫?」他不屑地問道,「死啦!」他一把將菲立的屍體推落海中,飛濺起水花,跟其他屍體在水中浮沉。

席莉一時吸不上氣來,眼前一團黑暗,便無助地癱倒在那海盜懷裡,讓黑暗籠罩一切。

席莉醒來,發現手腳被捆綁住,跟金星號的其他掠奪品關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房間,她用腳去探索,只能約略知道自己置身在一箱箱東西之間,隨著船身的起伏速度,看樣子這般海盜船正以高速航回李船長所稱的島上。

一聲窸窣的抓聲令席莉由右邊轉向左邊,呼吸屏住,弓起膝蓋,全身緊繃的靜待著,心想,會不會是她胡思亂想?然後她感覺被咬了一口,她立刻厲聲慘叫,踢開腳,老鼠?或是野鼠?天哪!她必須困在這地方多久,這船何叫才靠岸呢?她發現還有其他的聲音唧唧喳喳地在另一頭的黑暗處。想到除了鼠輩橫行外,另有其他不知名的生物跟她關在一塊兒,席莉嚇得落淚。她該喊救命嗎?不會有人願意幫她的,她的思緒乍止,感覺臂上有毛茸茸的身子滑過。同時發出喵喵聲。是只貓咪。它用面頰摩了摩席莉,爾後稍稍移開,一腳踢開一-只死老鼠,隨即縱身躍上她膝上。

席莉順其自然地接受它。平常她總覺得貓深沉陰險,並無好感,但她願意跟它交朋友。

「朋友,你今天對我的保護勝過任何人。」

貓咪似乎聽懂她的稱讚,一副揚揚得意的樣子,沒多久又跳出去偵察一個雜聲,而後回到地膝上。

席莉偏著頭,靠向一隻桶子邊,嘴裡不斷呢喃著禱告,直到累得發不出聲音,一幕幕影像浮現,有童年,有家人,但大半是菲立。

她記起他們的初識,那是她父親韋羅伯請他來晚宴。

「費菲立,」她父親引見,然後帶領他進入他們溫馨的小康家中,「美國人,我的醫學系門生……很有教養。」

他們大家立刻讓出位子,菲立則一副頗感興趣地看著這大家子人。

「八個孩子。」韋大夫笑稱,「各個健康,男人所能要求的不過如此吧!來,蘿蒂,跟你姊姊換位子,好讓她跟我們的客人坐在一塊,你已經有男朋友了,看席莉這回有沒有機會逮到一個。」

席莉當場真想奪門而出,但生性羞澀的她,仍是滿臉通紅地坐上這位英俊陌生人的旁邊位子。

他們一家人一如往常鬧哄哄,他們自主性很強,所以身為長女的席莉總能輕易退在一邊當布景,看著他們一個個躍上焦點人物。打從母親在十年前去世,她便身肩母職,扛起照料家人的一切家務責任,總是默默地工作。男人縱使與她作伴,總覺得少了一份情趣,漸漸地,她讓自已習慣扮演起老處女的角色,全心全意打理家裡上上下下的事。

看著菲立泰然自若地處理家人一連串的質詢,臉上掛著怡人的笑容,表現出翩翩風度,著實令女人為之傾倒。他的五官端正。臉部線條明朗。濃密的短髮所呈現的深棕色幾乎是黑色,有著令人銷魂的男性魅力。

席莉很慶幸他沒找她攀親近,否則恐怕連最粗淺的問題都會嚇壞她,但他不時用那湛藍的眸子飄向她。感覺上好像可以洞悉她心事。正當大家聽父親述說起他的-個病人鬧出的醜事,大家又笑鬧成一團,席莉感覺到圍巾上有東西滑落地。

那是她偷閑看的一本書,她低下頭去撿時,差點跟菲立撞上。

她拿起書來,誰料菲立溫和地握住她的手腕,令她當下停止呼吸。

「我來撿就好了。」她試著說道,家人的喧鬧聲在他們頭頂上繼續不斷,但他卻是不放手,反而用另一隻手取走那本書。

「盧梭,」他輕聲說,「你喜歡哲學方面的書,姑娘?」

「偶……偶爾。」

「我也是。這本書能借我嗎?」這本書握在他手裡,變得出奇地小巧。

她本想一口回絕,免得出借後,必須再次向對他要還的考驗。但她不想對這英俊陌生人失禮,縱使心中對他有種無來由的恐懼感。

「好的,先生。」她怯生生地應道。

然而他仍不肯放手,「好的,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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