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晚餐時分他們倆都不說話。餐廳地面上鋪著黃色義大利大理石,傢具是威尼斯式的,天花板上描繪著神話人物的故事,在16世紀完工。儘管食物如常可口,塔西婭卻難以下咽。

換做是以前,此刻是她一天中最喜愛的時光。盧克會把他過去的所見所聞描述給她聽,並誘哄她多說些俄國的人事。有時他們會討論上流社會的某些習俗,或者互相調侃。有天晚餐時,塔西婭坐在他的膝上,邊喂他邊教他如何用俄語說。

「Yah』blahkah,」她說,並小心地喂他一勺水果,「是蘋果的意思。Greebi是蘑菇的意思。這個,Ri『bbash,是魚的意思。」她因他的發音而發笑,搖搖頭指正他,「英國人發『R』時太靠後了,要抵著牙齒說,ri『bbah。」

「Ri』bbash,」他遵命,引來她的另一陣大笑。

「來,喝點酒有助放鬆你的舌頭,」她將酒杯舉到他跟前,「這是vino『byeh』lahyeh。抵住舌頭說。要想說好俄語,發音不用太用力。口腔要保持圓形……」她以手指幫助他,最後兩人都笑起來。

「告訴我,吻,用俄語怎麼說。」他說,把她拉近胸膛。

「Pahtsyeloo『eey。」她雙手繞上他的脖子,嘴唇蓋上他的。

塔西婭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分。自兩人的爭執發生後已經過去了數小時。她知道自己的確有點取鬧過分。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怎麼會發這麼大脾氣。想要道歉的話已經在嘴邊盤旋,但驕傲迫使她把道歉的話硬生生吞下去。而且,原先那位充滿愛意的丈夫此刻成了個面無表情的陌生臉,對兩人無話可說的尷尬境遇毫不關心。

塔西婭心裡的哀痛分秒上升,她灌下三杯紅酒以驅走內心的不適。最後她終於決定獨自回兩人的卧室去。她遣開女僕,脫掉衣服,裸身鑽進被子里。酒精讓她昏昏沉沉地睡得很死,幾乎沒感覺到盧克半夜上床。

她身處紅黑濃霧籠罩的夢中,她在教堂,周圍是正在燃燒的蠟燭,濃煙瀰漫氣息嗆人,她無法呼吸,雙手扼住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抬頭看向牆上的聖像。請。請救救我……聖像們憐憫的臉孔漸漸模糊,她感覺到自己被舉起,放進一個狹窄的箱子里。她手抓住箱子的邊緣,想起身出來。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的臉出現在她上方。他黃色的眼睛像惡狼般盯著她,露出邪惡而得意的笑容,「你跑不掉的。」他嘲弄道,然後蓋上棺材蓋。她因棺材砰然的大力蓋上而尖叫,大聲尖叫。

「盧克!盧克——」

他搖醒她,抱住她蜷縮成團的身體,「我在這兒,」他一遍遍地說,她緊攥住他,因恐懼而喘不過氣似的呼吸,「我在這兒,塔西婭。」

「救救我——」

「沒事了,你安全了。」

噩夢未了。塔西婭顫抖著臉埋入他的頸窩。「尼可拉斯,」她試著拼湊成字,「他……他把我埋到棺材裡。我……我怎麼也出不來。」

盧克坐起來,把她摟進懷裡,像待孩子般輕輕搖著她。雖然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臉,但他的臂膀堅硬有力,讓她漸漸放鬆。「只是個噩夢,」他喃喃安慰,「尼可拉斯離這兒還遠著呢,你在我懷裡絕對安全。」

「他就快要找到我,他會帶我回去。」

「甜心,」他低聲說,「沒人能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塔西婭想試著抑制淚水,「今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幹嗎要說那些——」

「噓。沒事了,都過去了。」

她突然爆發出壓抑的抽泣,「我快被這樣的噩夢弄瘋了。如果以後再夢到這個,天哪,我都不敢睡覺。」

盧克擁緊她,以甜蜜的情話安撫她。她濕濕面頰下的男性肩部肌肉繃緊,她因他肌膚的氣息而嘆息。他的手在另一邊,觸向她的胸部。「別停下來,」她低聲請求,全然地轉向他,以從未有過的渴望而需要他。

「永遠也不會。」他吻她,舌頭技巧性地探索她的口腔。同時,手指移動到她乳房的頂端。

「我愛你,」她說,感覺慢慢恢複精力。她躺在他胸前,「以前我不敢說。」

他溫柔地摩挲著她的發,「為什麼現在敢說了?」

「我忍受不了,因為心裡總有話噎著。而且,我不想我們之間還有秘密阻攔。」

盧克吻吻她的前額,她感覺到他在笑,「沒有秘密,」他低聲,「沒有謊言,沒有恐懼……沒有過去。」

「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至少我們已經擁有彼此,」她說,感到欣喜的滿足,「大多數人都不會如此。我想這足夠了。」

「一生的時間可不夠。」盧克摟緊她,感覺到她脆弱並逐漸回覆的內心。雖然他不信宗教,但此刻他在心裡默默祈禱。謝謝你,上帝,帶她到我的身邊……

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愛瑪似乎又長高了不少。她跑進倫敦的別墅,紅色的長髮揚起,高興地抱住塔西婭,「貝拉米爾!我非常想念你和爸爸!」

「我也很想念你,」塔西婭說,親切地擁抱她,「山森怎麼樣?」

「哦,我們沒辦法帶它來,只有把它留在鄉下,」愛瑪做了個鬼臉,「它叫得恐怖死了。要兩個僕人才能拉住它,否則它就竄上馬車了。它叫起來就像這樣——」她模仿狗兒的吠叫,令塔西婭開懷大笑,「然後我就告訴它,我們會儘快趕回家的。」

「你有堅持學習嗎?」

「沒有啦。奶奶從來不追著我學習,只是有時候她會說『去看本大點的書。』爺爺老是和他的老朋友會面,要麼就躲在角落裡吃女僕的豆腐。」

「哦,親愛的。」塔西婭微笑著慢慢和愛瑪走進前廳,看到盧克正和她的母親—公爵夫人私談。

金斯頓公爵夫人,是位舉止高雅的權威女性。高個子,身材纖弱,有著注目的滿頭銀髮和鷹般黑亮的眼睛。她穿著珍珠灰和紫色相拼的絲裙,頭上戴著頂顯眼的草帽,帽上裝飾著花朵簇成的花冠。更奇怪的是,帽邊緣裝飾著兩隻直挺挺的死鳥。

「是她親自殺的那兩隻鳥,」愛瑪一本正經地說,對塔西婭露齒一笑。

盧克和母親站在一起,專註地聽著老婦人彙報愛瑪最近的動態。「和在大城市裡生活相比,她更喜歡動物和森林。」公爵夫人宣稱,「真是高興愛瑪在這點上得自我的遺傳。她和我在一起過得很快活,你會感到她的進步的。」

「那真是太好了。」盧克說,對走近的女兒眨眨眼。「父親在哪兒?」

公爵夫人皺眉,「想必是去找樂子。就像老狐狸獵逐幼鳥一樣,他最喜歡去勾搭年輕小姑娘。他不在反倒更好。小心他會打你新婚妻子的主意。」

盧克微笑著吻吻母親的臉頰,「看來必須提防著點。」

「幾年前你就該這麼做了。」公爵夫人尖酸開口,似乎正在考慮未來的憂慮。她提高嗓門轉向一旁等候的塔西婭和愛瑪,「我來看看是怎樣的女人最終讓我的兒子心甘情願步入婚姻,我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婚。」

盧克驕傲地看著塔西婭向前。「尊敬的夫人,」她嗓音溫和,輕盈地敬屈膝禮。公爵夫人望向盧克,毫不掩飾她的驚訝。不管她先前是怎麼預料的,但決料不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有皇家風範禮儀的年輕女子。

塔西婭看上去格外美麗,她的頭髮梳起,以綴滿鑽石的髮夾固定。藍色的絲絨高領衣下露出白皙的肌膚。衣服纖儂合身,襯托出細細的腰身和臀部的優美曲線。

盧克留心看著母親對塔西婭作何感想。塔西婭有著常人所缺乏的氣質。她的眼神純真而嚴肅,就像黑夜中向天祈禱的孩童。儘管他閱歷不少,但還是困惑自己會被她的天真所吸引。但母親絕對會同意,因為她還以為塔西婭只是個單純的家庭教師。

「歡迎成為這裡的一分子,」公爵夫人開口,「雖然你已經進了這個家,但還是有很多人等著看戲。」

「夫人?」塔西婭問,假裝聽不懂。

公爵夫人不耐地皺眉,「英國的每個角落裡都在流傳關於你的神秘事迹和你們倆的婚姻。太倉促了,而且,你們也沒有邀請我和公爵。」

盧克著急地打斷,「我們是想私下舉行的,母親。」

「看來如此。」冷冰冰的回答。

塔西婭往後退縮,記起在婚禮前曾經和盧克討論過是否邀請他雙親的問題,盧克認為他們倆只會給婚禮帶來干擾和一堆意想不到大麻煩。她輕縮的動作引起頸部的項鏈和十字吊墜因陽光反射而發光,也引起老婦人的注意。

「多麼別緻,」公爵夫人評價,「我可以看看嗎?」塔西婭點頭,將飾物放在她手中。十字架呈典型的俄國風格,以層層的薄金片打造而成。中間鑲嵌血般鮮艷的紅寶石,及一顆小而精緻的鑽石。「我從沒見過這麼精巧的手工。」公爵夫人說著,小心地放下項鏈。

「這是我祖母的。」塔西婭回答,「她一直戴著,直到去世。這是她的最愛。」她突然湧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