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結束,或者開始

出院那天,太陽是橙色的。

我問MAY有沒有看見,她說我眼睛花了,太陽就是太陽,哪來什麼顏色?

「喬牧呢?又跑去哪裡了?」MAY盯著腳下的行李,沒有回答,我覺得她有很重的心事。

我安安靜靜地坐在醫院門口的石階上,等著喬牧來接我。

空氣里有很濃的青草味,伴隨著樹葉一片一片地飄到地上,都說秋天是收穫的季節,我到覺得是應該叫凋零的季節更合適。這就是世界,你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能看到不一樣的景觀。不一樣的景觀綜合在一起就組成了不一樣的心情。於是,人生便有了不同的樂趣。

趁喬牧不在,我小心翼翼地扭動身體,還是能感覺到微弱的酸疼循環其間,傷痛果然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平復的。醫生說,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還是必須好好照顧自己,以免留下不良的後遺症。這麼一來,我的假期就被無限制地延長了。

喬牧還沒有來,他到底在磨蹭些什麼呢?

我無聊地瞥向MAY,她依舊苦思冥想心不在焉。

「MAY,喬牧說他大概幾點到?」我問她。她搖搖頭,意思是不知道。

「你和喬牧是不是要結婚了?」她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你聽誰說的?」我覺得她憂鬱煩惱的樣子很單純很可愛。

「我猜的。」她沒好氣地回答,毫不掩飾委屈失落的心情。

這時,喬牧的車子開進來了。

「你先上車,東西我來拿。」喬牧把我扶進車裡,然後去拿地上的行李。

「別傻愣著,趕緊幫忙啊!」他毛躁地推了MAY一把。

「喬牧,你好好跟人家說話,別那麼橫!」MAY默不作聲地望了我一眼,好像並不領我的情。

車子在遺忘酒吧停了一會兒。喬牧必須把MAY送回去,店裡沒人看著是不行的,順便把要緊的事情交代一下。

我沒有下車,只是隔著相距不遠的玻璃窗眺望著。我發現,從這個方向看遺忘酒吧,有著很不一樣的味道。除去固有的神秘、滄桑與奢華,就這樣靜靜地被橙橙的太陽照射著,竟然也是相當美麗的。

「回家么?」我問喬牧。

「要不要先跟我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潘月的墓地。聽說歸途想把她的骨灰帶回A城去,和阮芫葬在一起,今天在那兒有個儀式。如果你還想見他一面,我可以帶你去。」

「去就去吧,反正他也不認得我。」

喬牧沒有立刻發動引擎,他溫柔地凝望了我一會兒,然後抬起手來,從我耳邊的發梢上摘下一枚合歡樹葉。

我和喬牧到達墓園時才發現那裡沒有一個人是我們認識的,因為沒有準備正式的服裝,我們只好站在人群的另一角觀望。幾個身穿黃色聖袍的大師叮叮噹噹地操持著法器,念念有詞地進行著類似超渡的儀式.喬牧偷偷問我有沒有看見歸途,我說還沒有,他便有些失去耐心。

我說,就當送送潘月吧,無論如何,也算是一個朋友.喬牧就不再多話了。

儀式繁縟而複雜,斷斷續續進行了很久才結束,人群漸漸疏散,我和喬牧這才悄悄地把白菊放到墓碑上。

就在這時,我看見了歸途,他就站在離我不遠的石階上,穿著一件深黑色的西裝,手裡捧著潘月的骨灰盒,神情哀傷得近乎麻木,加上一臉倦容和尚未染盡的白髮,看上去更顯蒼老。

我沒有想到他已經是個老頭子了,我難以分辨他臉上濃密的斑紋哪些屬於阮芫哪些屬於潘月,我不想看見其中還跨著我的一條.因為我仍然相信,我是唯一一個真正給過他快樂的人。

然而,我還是懷疑,這個男人是否真的曾經與我共同擁有過一段如此漫長的、不為人知的夫妻生活.直到他遲疑地看著我,慢慢地走近我,讓我的心因為更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衰竭而驀然心痛時,我才能夠確認,他的確是那個拿走了我年少時最純真也最輕狂的愛情的男人。可惜,他這一生都不會再記起了。

「你們是潘月的朋友么?」他走到我們面前,沙啞地問道。

「在這裡偶然認識的,不算太熟悉。」

「我姓喬,單名一個牧字,她姓安,叫安凌。」

「我好像見過你。」他對喬牧伸出手。

「我也覺得,可能你來我的酒吧喝過酒。」喬牧只輕輕與他握一下就放開了手。

「前兩年我確實來過這裡,具體情況不太記得。你也知道,人老了記性也就跟著差了。」歸途把目光轉到我身上,我沉靜地望著他,心如止水。

「安凌?這個名字倒有點熟悉,我們以前見過么?」

「沒有。」我微微笑了笑,他也禮節性地微微頷首,算是默認了。

我和喬牧再次向他致哀,便離開了那裡。

喬牧還是沒有送我回家,他把車停靠在郊外的一座小樹林里,和我一起沿著一條無名的彩石路往山頂的涼亭走去。

「這裡的空氣很好,到醫院看你之前,我總會來這裡散步。那種感覺很幽靜,很舒服。所以一直想著等你好了就帶你一起來。」

「我喜歡。」我挽住他的胳膊,把頭靠上去,「喬牧,現在再說謝謝你,是不是有點多餘了?」「很多餘,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那你還想聽我說什麼?故事已經講完了,人生也輕鬆了一大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覺得有點空落落。」

喬牧停下腳步,轉過身。前面就是亭子了,他卻執意抱著我,站在如此狹窄的半路上。

「我想知道,明天,你會開始愛我么?」他誠摯地問我。

「不。」我搖搖頭,「因為我不想等到明天。」

喬牧淡定地笑了,眼裡浮起和太陽一樣橙色的光彩。

我覺得應該再補充些什麼,於是,又對他說,現在就吻我吧,反正亭子已經不遠了,不過,要很純潔很純潔地吻。他說盡量吧,然後就覆蓋了我的唇。

喬牧吻了我很久,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睡著了。可我心裡還是很清楚地知道,當明天的太陽重新照進這片小樹林,過去的一切都將離我而去,永遠永遠地封存在喬牧的記憶里。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不經意地,他也會忘記。

但是,SO LONG還在,遺忘酒吧還在,許多恆古不變的真理也依然存在:當一個故事結束的時候,無數的故事正在開始,或,正走在開始的路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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