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阮芫

喬牧的錄音帶在我手中擱置了一陣。那天晚上一到家我就把它扔進卡座,後來,忙著忙著就又忘記了。

其實,這是借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

錄音機一直擺在書桌最顯眼的那個地方,從早上睜開眼到半夜上廁所,沒有一刻不看見它。不過就是懶得把PLAY按下去罷了。除此以外,我還做了一件令自己都費解的事——某天早上,我清理房間的時候,突然想到可能會在打掃中不小心按到PLAY,就鑽到桌子下面把插頭拔掉了。

一個星期之後,潘月來電,我以為,她是在A城跟我說著話。

「沒有沒有,我打算多呆幾天,好多地方還沒玩過呢!前兩天路過鹽湖路新建的城市歷史蠟像館,好氣派的樣子,聽說馬上就要開張了,你有空嗎陪我去瞧瞧?……」

「等開了再說吧。」

我輕描談寫地回答,心想,她適應得還真快,就連說話也越來越像本省人,她是不是打算就這麼賴著不走了?

「你不是誤會我和喬牧吧?」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我無權過問。」

「你們吵架啦?」

「沒有。」

「我只是喜歡喝他的酒,而他也只喜歡和你在一起,你可千萬別想歪了。」

「我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么?」

潘月快活地笑起來,音色朗朗的真好聽。我還是騙了她,我的心眼分明就是比針孔還要小。

我不打算和她繼續啰嗦下去,便草草答應臨行之前定會拋開喬牧和工作,單獨陪她出去逛逛。潘月的電話讓一個本該很充實的下午,忽然變得百無聊賴起來。我左思右想也沒記起來本來計畫做什麼,一對眼珠子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個來回後,落回到那台老掉牙的錄音機上。

我把電源重新插好,決定靜下心來聽聽歸途的故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PLAY終於「咯吱」一聲凹了下去,磁帶勻速轉動,一小段混亂的雜音過去之後,歸途頗有磁性的嗓音便清楚地傳出來了……是的,是他的聲音,不曉得是在夢裡還是在別的什麼時候,我聽過這樣的聲音。此時此刻,它如同一團柔和的晨霧,繚繞在我耳膜狹小的空氣里,幽冥地迂迴,螺旋地上升……

「喬牧?你叫喬牧?唔,好念又好記的名字,不像我,叫歸途,好像一輩子都走在回家的路上,卻一輩子也到不了似的……」

「呵!這酒帶勁!瞧瞧我的臉,燒起來了吧?

我大概是醉了……醉了……喬牧,我們來聊點什麼吧,聊什麼呢?

女人。」

「對哦,兩個男人在一起,不聊女人聊什麼?」

「不怕你笑話,我剛好就是那個世界上最幸運也最不幸的男人。」

「怎麼說?」

「因為,我有兩個女人。其實,真要說出來,也沒什麼稀奇的。」

「那可不一定,我就從來沒遇上過這種好事。」

「要不咱們倆換換?」

「我怕自己沒那個能耐,聽你說說也就算過了癮了。」

「先說哪一個?」

「當然是外面的那個,家裡的都差不多,要不男人怎麼愛偷腥呢?」

「說的也是。不過,我老婆跟別的女人不太一樣,至於怎麼個不一樣……說實話,我也弄不明白,所以,也只好跟你說說另外那一個。

「開始之前,我還是得先說說我太太,你也知道,任何外遇總有它的原因。

「我和我太太是大學同學。戀愛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我們是最般配的一對,不知不覺就談了七八年。後來年齡到了,結婚也就變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當年,我們也是白手起家的,我很努力,想在而立之年闖出一番大事業來。沒想到,我太太比我強,短短兩三年里就脫穎而出名利雙收,經驗和財富的迅速積累讓她很快就創立了一份自己的事業。而我,再怎麼努力也只是個在外企拿薪水的高級主管,看上去每天西裝革履挺體面,實際不過就是個打工仔。

「作為一家之主,這種局面是很尷尬的,我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所以剛開始,我也有心理不平衡的時候,可是,我太太婚後雖然一直專註在事業上,但她還是把家裡照料得妥妥噹噹,讓我毫無後顧之憂。由此可見,我太太是個多麼能幹又顧家的女人。作為丈夫,我實在是很幸運。既不用拼死拼活地養家,也不用為了支持太太的事業而屈就自己當個『家庭婦男』。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優渥和愜意。那幾年,我也一直在晉陞,雖然社會地位不如我太太,但彼此之間也不存在誰養誰的問題。富足的經濟條件讓我們的感情始終保持在穩固狀態。漸漸地,我也就不再顧慮那麼多,徹底放開自己去享受這樣的生活了。

「可是,人有時候就是那麼賤,明明日子過得好好的,卻硬要惹是生非地瞎鬧騰。到頭來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咦,我怎麼說著說著,就自我反省起來了,真滑稽。

「你瞧,和我太太這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根本挑不出半點毛病。她天生就是那種讓所有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完美女子。我們從來不吵架,也無架可吵,我想,這世界上恐怕很少有我們這樣美滿的夫婦。

「現在回頭想想,人太完美、婚姻太完善,這本身也是一種缺陷?你覺得呢?」

「不知道,我沒那種經驗。」

「我到覺得有這種可能,要不我怎麼老覺得心裡有一處是空的,就等著有人來誘惑我,來填補它呢?」

「於是你想著想著,誘惑就出現了。」

「你說她?不不不,那純粹是偶然中的偶然。她從來沒誘惑過我,也不具備那樣的能力。你不必把她想得那麼特別,在我眼裡,不可能有比我太太更出色的女人。

「她就像這城市裡所有的路人那樣,以最平凡最普通的姿態不經意地出現在市中心的一家手機店裡。」

「那是一個喧嘩的、初夏的午後,陽光很明麗,就象她油光發亮的長頭髮,洋溢著異常年輕的氣息。

「我把她想像成一隻純凈的小鴿子,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愉快地跳躍。大約兩點三十分,我在手機店前面的橫行道上等待綠燈亮起時,她還輕巧地停留在我的肩頭上休息。或許,在那一刻,她就已經迷上了我留在髮根的渚哩水的香味,就像我後來瘋狂地迷戀她的青絲一樣。

「三點鐘。」

「是的,整三點。

「我和她,不約而同地站在了手機店的同一個櫃檯上。

「那天是我太太的生日,我決定買一隻最新款式的彩殼手機送給她當生日禮物,雖然我知道她並不在乎這種小禮物,但至少表達了我的心意。

「她很年輕,十八九多歲的樣子,穿著樸素的T恤衫和牛仔褲,為了不讓兩邊的頭髮擋住視線,她利落地掏出發圈將它們紮成馬尾,高高地翹在頭頂上。我發現她的脖子很長很漂亮,細小的汗珠爭先恐後地從上面沁出來,真是可愛極了。

「你想說我觀察得真細緻對不對?當時,我還心虛地環顧了四周,馬上就看見不少和我一樣的男人,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就是那種把情慾隱蔽在外表下。假裝不經意看到,實際上卻早已想入非非的傢伙。他們無處不在,你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吧?別不承認,男人么,也就那麼回事。

「只是,我很詫異自己居然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沒錯,我是觀察得很仔細。一方面因為她實在離我很近,貼身站在我邊上,另一方面……該怎麼說呢,我想,她身上的確有些東西相當吸引我。

「其實,那是一個看上去稚氣未脫的普通女孩,既沒有驚人的美貌也沒有成熟的身材。但是,她很活潑、很自然、很俏皮、沒有時下女子的那種乖張和優越感,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非常普通卻無法抗拒的氣質。就像梔子花,形態微小卻香氣逼人,幾乎立刻就把我給迷住了。

「別誤會,她沒對我流露出任何曖昧的暗示,甚至,壓根就沒看見我。

「她的眼睛一直就盯著櫥窗里的那隻橘紅色的原裝手機彩殼,直到那隻殼子被拿了出來,連同手機一起交到了我的手上。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接著就又瞄到我手上去了。我發現她脖子上也吊著一個同樣款式的,心想,果然是來配彩殼的。她耐心地等我付完帳、開完發票。其實,我看得出她心裡急得很,狠不得馬上從我手裡搶過來。可能你會覺得我這麼大個男人怎麼那麼幼稚,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孩子在我面前那麼拚命地壓抑自己,還要竭力裝出平靜和坦然。那表情真是又天真又有趣,攪得我也緊張起來。我不太清楚她是怎麼做到的,可她就是讓我整個人興奮起來,就想一把抱她在懷裡親親。

「就當我再也沒理由在櫃檯前面駐足時,機會終於出現了。

「我聽見服務生對她說,唯一的一隻橘紅色殼子已經被我買走了。這時,我和她幾乎同時驚訝地轉過頭來看對方。她的耐心和平靜被遺憾破壞了。她焦急、後悔、無奈,讓我感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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