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湛藍色杯子(2)

供一把鮮黃色的向日葵在馬蒂的骨灰罈前。在等待香燒完的時間裡,他們就在塔前的山路上散步。

「你知道嗎?我決定留在台北了。」素園告訴吉兒。她在先前,已經把花蓮的那個工作機會和吉兒討論過,當時吉兒只告訴她,依照自己的內心去決定。

「既然決定了,就好好走下去。」吉兒說。

「是啊,誰叫我已經被訓練成台北的一個螺絲釘?」

「真宿命哪。」吉兒轉頭看著她。

「我是宿命,可是我要在這種命運里,挖掘出屬於我的樂趣和空間。」

「你還真堅強。」

「你也很堅強,什麼也不能阻撓你的方向。」

「豈止堅強?是千錘百鍊。」吉兒笑了,她說,「不要忘了,我是一個台北人啊。」

吉兒看看手錶,他們回頭再去看一眼馬蒂,就步下階梯。今天的下午,他們和小梅約了在傷心咖啡店的舊址,最後一次一起喝咖啡。

「不知道海安會不會來?」吉兒自言自語道。

「不知道,我已經告訴他約在今天了。」素園說。

一隻蝴蝶翩翩飛來,也許是被吉兒長發的香味吸引,一路跟隨著他們飛舞。走到半山腰的時候,蝴蝶轉個彎,飛走了。

55

大家一起站在傷心咖啡店舊址的門外,吉兒、尚保羅、素園,還有懷抱著樂睇的小梅,都望著新的店招。

新的咖啡店名叫做「我心深處」。這個招牌保留了原來的「心」字。華燈初上,心字綻放出璀璨的寶藍色,其中還有小鐳射燈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芒。樂睇高興得尖叫了。

大家一起走進店門。女主人認得吉兒,她慷慨地請大家喝咖啡。

店裡面的裝潢完全改變了,明亮了許多。牆壁上粉刷了湖水一樣的波紋顏色,從義大利進口的彩色桌椅非常鮮艷,仿製名畫和藝術品散見處處,小舞池整個拆掉變成了藝術品展示台。惟一從傷心咖啡店繼承下來的,是滿室揮之不去的煙霧。

悠閑地喝咖啡,等待海安,大家對店裡的裝潢品評不一。他們看到了牆上有一個別緻的設計,一排彎彎曲曲的細木條釘在牆上,參差不齊的尖峰和谷底,呈現出尖銳的曲線圖樣。這木條到最後拉出一條長長的水平線,上面正好擺設一些盆栽。

「像不像心電圖?」女主人過來了,見到他們看著細木條,就問他們。

「像。」大家都贊同。

「這是我老公死前的心電圖。」女主人塗了蔻丹的手指撫過木條,一直拉到最後持平的那一段,她說:「這一個曲線,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大家都噤聲了,只有吉兒低聲翻譯給尚保羅聽。

「我就是在那一天,得到了自由。」女主人說。她轉身,娉娉婷婷地走回櫃檯。

「唉,也不知道海安會不會來?」素園說。

「誰知道?」吉兒吐出一口煙說。停了一會兒,她又說,「誰在乎?」

咖啡到最後都冷了,樂睇也睡著了。吉兒和尚保羅低聲談著話,素園無聊地望著窗外。一輛公車正停靠在店門前,突然素園說:「你們大家看!」

「看什麼?」吉兒和小梅都問。

「公車上的廣告。」

公車車體上,是一個法國電影節的巨型廣告,尚保羅也看著。

廣告上有幾部法國經典電影的海報,素園要他們看其中的一張《碧海藍天》電影海報。那是一幅月光下的藍色大海畫面。

「怎麼樣呢?」吉兒問素園。

「那個閃閃發光的大海,有沒有讓你們想到——」

「馬蒂的杯子。」吉兒和小梅齊聲回答。

「馬蒂的杯子到哪裡去了?」素園問。

「不知道。當初把所有的東西都盤給這個女主人了。」吉兒說,她站起身來,「我們去問問看。」

櫃檯上是一個年輕活潑的男孩。在經過吉兒的一番解釋之後,男孩說,所有寄養的咖啡杯都在架子上了。對於吉兒所描述的藍色骨瓷杯,男孩說:「沒印象,瞧瞧。」

大家一起在裝飾華麗的架子上找了一回,沒有找到。

「啊,想到了。」男孩說,「有一箱沒有處理過的雜物,裡面是有幾個杯子。」

男孩說完就從櫃檯底下扛起一個紙箱,上面有用邁克筆寫的No Touch字樣。「老闆寫的。」男孩笑了,露出他門牙間的縫隙。他說,「意思是說,這個箱子從來沒有人碰過。」

於是他們在箱子里找到了馬蒂的藍色骨瓷杯。男孩幫他們用水沖洗乾淨。

「啊,好美。」素園和小梅都不禁讚歎。

「從來沒有發現,馬蒂的這隻杯子有這麼漂亮。」吉兒說。

「C'est très belle,cette tasse!」尚保羅也用法文稱讚。

眾人都湊近了,一齊觀賞這隻湛藍色杯子。要怎麼形容呢?這種豐富的藍,就好像是在最濃重的色彩中,形成了某種透明感。大家都在這觀賞中,張開了心中的翅膀,自由自在,飛向一個更深邃的地方。

在窗外藍色店招的輝映下,馬蒂的杯子看起來像天一樣藍,不,還要更藍一點;像海一樣藍,不,還要再藍一點;像在宇宙的深處,幽邃寧靜中,無邊無際的深藍。

上一章目錄+書簽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