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在克威爾山的最高坡上,有一處類似三層台階的結構。我坐在最下面一層,等待著頭頂上即將發生的變化。這個變化需要夜晚和月亮共同完成,其中一半的需求這會兒已經滿足了。

西邊和東北方都有雲。我對那些雲很不放心。如果它們聚攏在一起擋住全部月光的話,提爾·納·諾格斯就會消失,復歸於虛無。所以,明智的做法是隨時在地面上安排一個人作後援,一旦城市消失,他可以立刻用牌將你傳送到安全地帶。

不過現在,頭頂上方的天空清澈明朗,夜空中灑滿熟悉的星星。等月亮升起,月光照耀在我現在休息的這塊石頭上,通向天空的階梯就會出現,一直向上,延伸到不可思議的高度,通往提爾·納·諾格斯,漂浮在夜空中的安珀的影子。

我感到疲倦不堪。太短的時間內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如果現在能停下來歇歇該多好呀。喘口氣,脫掉靴子,按摩腳趾頭,向後倚著讓腦袋休息一下,即使只是靠在石頭上,對我來說都是十足的奢侈,是純粹的生理快感。我扯下斗篷蓋在身前,抵擋逐漸猛烈起來的寒風。一個熱水澡,一頓豐盛的飯菜,一張舒適的床,有這些就太棒了。但現在,這些享受簡直就是在做夢,是純粹的幻想。像現在這樣歇著,對我來說已經足夠幸福了,讓我的思維變得緩慢下來,漂移不定,我就像一個觀眾一樣,回首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

這麼多事……但是現在,至少,我的一些疑問有了答案。當然不是全部,但這一刻,已經足夠稍減我內心的疑惑……現在,我對自己不在安珀期間發生的情況有了一些了解;對於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有了更好的理解;對於將要發生的某些狀況,以及我必須要做的,有所認識……不知為何,我感覺我知道的情報實際比自己意識到的還要多,我已經掌握了一些碎片,可以拼全我面前這張不斷擴大的拼圖——只要我能正確地搖晃它們,彈一彈,轉一轉。最近這些事件發展的速度太快了,尤其是今天,不允許我有一刻安靜的思索。而現在,這些片段似乎呈現出不同尋常的意義……

但我走神了,肩膀上方似乎有一點點動靜。這是高空投下的亮光的效果。我轉身站起,凝視著地平線。在海面上,月亮將要升起的方向,先出現了一抹微光。就在我凝神觀看的當兒,一輪弧形的光猛地躍入眼帘。雲層朝那邊移動,但距離不到,還不足以壞事。我抬頭瞥了一眼,頭頂上還沒有出現鏡像。我抽出撲克牌洗了一遍,挑出本尼迪克特那張。

這張牌毫無生氣。聯繫尚未建立。我振作起精神,專註地凝視著。就在這時,月亮浮出海面,在海面的波濤之上投射下一道光影。頭頂的空中出現了淡淡的影子,淡極了,似有若無。只見月光漸漸明亮,一點微光飛快地勾勒著空中的淡影。岩石上面也呈現出最初的線條,蜘網一般纖細微弱。我凝視本尼迪克特的牌,開始接觸他……

他冰冷的圖像有了生命。我看見他在試煉陣室內,就站在試煉陣中央,左腳旁是一盞點亮的提燈。他感應到了我的存在。

「科溫,到時候了嗎?」他問。

「還沒有。」我告訴他,「月亮正在升起。城市剛開始露出輪廓。還需要一點時間。我想先確認一下,看你準備好沒有。」

「我準備好了。」他說。

「你能趕回來實在太好了。你那邊有什麼有趣的情況嗎?」

「是加尼隆把我叫回來的。」他說,「他一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後立刻找到我。他的計畫看來很不錯,所以我趕過來了。說到混沌王庭,是的,我覺得我有所發現——」

「稍等。」我打斷他的話。

月亮光華凝出的形體更加清晰可辨了。頭頂的天空之城已經展露出輪廓。現在可以看清天梯了,但有些地方的顏色依然很淡。我急不可待地向前伸手摸索著……

冰涼、柔軟。我碰到了天梯的第四級台階。在我的推動下,它似乎稍微有些變形。

「差不多好了。」我告訴本尼迪克特說,「我正準備試驗一下台階。你做好準備。」

他點頭。

我登上石頭台階,一級,兩級,三級。然後,我抬起腳,放在第四層台階上,從這一層開始,台階純由幻影組成。它輕輕托住我的重量。我不敢立刻抬起另一隻腳,只能耐心等待,凝視著月亮。我呼吸著清爽的空氣,月光逐漸明亮起來,倒映在水中的那道月光變寬了。我抬頭看了一眼,看見提爾·納·諾格斯的透明質感在漸漸消失。它背後的星光暗淡了許多。與此同時,我腳下的台階變得更加穩固,已經完全不再有顫動感。我覺得它可以承擔我的體重。我的目光沿著它向上延伸的方向望去,漫長、完整的一級級階梯,這裡是半透明的,那裡是完全透明的,微微發光,一直向上,通到漂浮在海面上的寂靜城市。我抬起另一隻腳,站在第四層台階上。只要我願意,再往上多走幾級台階,天梯就會像自動扶梯一樣,將我送進那個夢想可以化為現實的地方,送進那座充滿幽魂與晦澀預兆的城池。在那座月光照耀的城市裡,模糊不明的慾望將凝結成型,那裡有扭曲的時間,有蒼白的美麗。我退下台階,瞧一眼月亮。現在它已經穩穩懸掛在這個世界海與天之間濕潤的交界處。我凝視著本尼迪克特的牌,它也沐浴在銀色的光芒中。

「階梯已經穩固,月亮升起來了。」我說。

「很好,我出發了。」

我注視著站在試煉陣中心的他。他左手舉起提燈,有那麼一會兒,他就這樣站著,一動不動。瞬間後,他消失了,試煉陣也隨之消失。再下一瞬間,他站在一個相似的房間里,不過這次是站在試煉陣之外,靠近它的起點。他高高舉起提燈,環顧整間房間。只有他一個人。

他轉身,走到牆邊,把燈靠牆放下。他在燈下的影子一直延伸到試煉陣那邊。影子不斷變化著形狀。本尼迪克特轉過身,回到他最初的位置。

我注意到,和安珀試煉陣相比,這個試煉陣閃爍著蒼白的光——銀白色的光,不是我所熟悉的藍色光芒。它的外形結構與安珀的試煉陣相同,但幻影城的透視讓人捉摸不定。這個試煉陣是扭曲變形的,時而狹長,時而擴寬,它的表面似乎一直在流動變幻著,毫無規律可言。我彷彿正通過一個不規則的透鏡觀察著這一切,而不是通過本尼迪克特的牌面。

我從階梯上退下來,回到最低的一層台階上。我繼續觀察著。

本尼迪克特的手鬆開他握住的劍,劍還在鞘中。

「你知道血流到試煉陣上可能導致的結果嗎?」我問他。

「知道,加尼隆告訴我了。」

「你曾經懷疑過他的所作所為嗎?」

「我向來不信任布蘭德。」他告訴我說。

「你在混沌王庭的冒險怎麼樣?你都發現了些什麼?」

「等會兒說,科溫。他現在隨時可能出現。」

「我希望不會出現幻象分散你的注意力。」我回想起自己上次的提爾·納·諾格斯之行,還有當時他所扮演的角色。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

「只有當一個人心神不集中時,影子才會具備力量。而我的注意力,今晚全部留給一件事情。」

他轉身環繞了一圈,仔細檢查房間里的每個部分,完成後就停了下來。

「他會不會估計到你的出現?」我說。

「也許。這無關緊要。」

我點點頭。如果布蘭德沒有出現,我們能贏得多一天時間,可以安排衛兵守衛安珀之外的其他試煉陣,還可以藉助菲奧娜的力量找到布蘭德。找到之後,我們就可以主動出擊。她和布雷斯以前曾經阻止過他一次,她現在單槍匹馬可以做到嗎?或者我們應該先找到布雷斯,說服他來幫助我們?布蘭德找到布雷斯了嗎?布蘭德到底想幹什麼?如果單純是想奪取王位,這種野心我倒是還可以理解。可是……還是別多想了,這人是個瘋子。太糟糕了,但這是事實。是遺傳造成的?還是外界因素影響的?我嘲弄地想,從某種程度來說,我們所有人都和他一樣瘋狂。我們拚命奪取,苦苦爭鬥,只為了比別人多得到一點點,多超過別人一點點。坦白說,這本身就是瘋狂的一種表現形式。他只不過把這種瘋狂的勢頭髮揮到了最大限度。就是這麼回事。他像一幅扭曲變形的諷刺漫畫,描繪出了我們所有人的這種癲狂狀態。從這個意義來說,我們中的誰最終會成為背叛者,真的很重要嗎?

是的,很重要。成為這個角色的人是他。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瘋了,他已經走得太遠了。他做出了艾里克、朱里安,還有我永遠不會做的事情。布雷斯和菲奧娜最後也從他逐漸擴大的陰謀里退了出來。傑拉德和本尼迪克特比我們其他人要高一個級別——無論是道德感,還是成熟程度,都比我們更優秀。因為他們都沒有加入這場權力遊戲。蘭登變了,他在最近幾年內變了很多。獨角獸的孩子們,隨著年齡增長,是不是都會變得成熟起來?這種轉變慢慢出現在我們其他所有人身上,但不知何故唯獨漏掉了布蘭德?或者,正因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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