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這是哪裡?知覺是如此的不可靠,即使我所有的知覺都被運用到了極限、超出了極限。我站立的這塊岩石……如果我努力將視線固定在上面,它就會像炎熱午後的公路般蒸騰起伏。儘管它似乎一直在移動、搖晃,但我的雙腳卻沒有晃動。還有,它彷彿也無法確定自己應該呈現光譜上的哪一種色系,不斷像變色龍的皮膚一樣變幻、閃爍著。抬頭仰望,我看見的是一方我從未見過的天空。此刻,天空從中間裂開,其中一半是最深的夜晚的黑色,群星在其中跳舞。我說的跳舞,不是指星光閃爍,而是它們真的在跳躍,在飛快地移動。群星飛快划過天空,或者繞著圈子旋轉,它們向外發出超新星一樣眩目的光芒,然後又一下子暗到什麼也看不到。這是讓人感到恐懼的奇異景象。

我的胃在體內收縮,就像害了恐高症。即使我移開視線,情況也沒什麼改善。而另外一半天空則像一瓶不斷被搖晃著的彩色沙子,一會兒是橙紅色、黃色、紅色、藍色、棕色、紫色的彩帶在不停地旋轉、盤旋;一會兒是綠色、紫紅色、灰色、慘白色的斑點來回晃動,有時候如蛇般蜿蜒成帶,替換或加入其他不停翻騰的東西。而這些東西也在發出微光,搖晃著,讓我無法判斷它們的距離。有時,它似乎高懸於天空,但緊接著,它又充斥於我面前的空中:縹緲的薄紗、透明的薄霧、半透明的條幅,或是變成不透明的動物觸角的形狀。

沒過多久我就發現,將彩色部分與黑色部分分割開的那條線正從我的右側緩慢移開,退到左手邊。光怪陸離如萬花筒般的天空似乎正環繞著我頭頂正上方的一個點不停地旋轉著。至於比較明亮的那半邊的光線是從哪兒來的,我毫無概念。站在那裡,我俯瞰下方,下面乍看似乎是個深谷,裡面擁有無數亂紛紛的色彩,一團團炸開。但黑色逐漸蔓延過來,抹掉了紛繁的色彩,只剩下無數星星在谷地深處不斷跳躍、燃燒,和頭頂上的天空中的情形一樣,給人一種無底深淵的感覺。我彷彿正站在世界的盡頭、宇宙的盡頭、一切的盡頭。但是,距離我站立的位置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有什麼東西高高聳立於一團漆黑之上。這東西本身也是黑色的,但被幾乎無法察覺的光勾勒出了邊緣,讓它沒有融於漆黑的背景之中。我無法猜測它的大小,因為這裡不存在任何距離、景深和透視的概念。一棟單獨的建築物?一組建築群落?一座城市?或者只是一塊地方?每當它的形象落在我的視網膜上,其外型輪廓都有所不同。

這時,一片片若有若無的霧狀物慢慢飄到我和那東西之間,不斷翻騰,像被熱空氣托起的薄紗。當天空這個萬花筒終於顛倒過來的時候,旋轉也隨之停止。現在,彩色部分在我背後,除非我轉過頭去,否則完全看不到。但我一點兒也不想做出這個動作。站在這兒挺好,望著那無形無狀的混沌。雖說無形無狀,但最終,所有有形的東西都誕生其中……甚至早在試煉陣出現之前,這些東西就已經存在了。這一點,我隱隱約約知道,卻又完全確定,因為它就存在於我意識的正中央。

我知道這個,因為我肯定自己以前來過這裡。在我的童年時期,我似乎曾被帶來這裡,在十分遙遠的過去——是被爸爸或者托爾金帶來的。我已經不記得了。我當時站在——或者被人抱著,待在這個地方,或者另一個和這裡非常相似的地方,向外俯瞰相同的景緻。

我敢肯定,當時的我和現在一樣,對看到的一切都懵懵懂懂,而且忐忑不安。我現在覺得既興奮又緊張不安,這是一種幹了違禁的事情之後的感覺,一種不確定的、預期將要發生什麼的感覺。我多麼渴望仲裁石就在我身上啊!托爾金把它形容得神乎其神,可惜我不得不把它遺棄在影子地球上我的肥料堆里。我是不是潛意識裡想用它保護自己,或者抵禦面前的一切,無論這一切是什麼?有這種可能。

我看得簡直痴迷了,望著望著,我的視線越過那道裂谷,好像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此地的古怪,也可能是景緻再次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我現在辨別出細小的、幽靈般的影子,在薄紗中緩緩移動,像速度極慢的流星。我等待著,仔細觀察著它們,想稍微弄明白它們動作的規律。最後,一條薄紗飄帶飄到非常近的距離,我的問題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了。

有動靜。那些影子中的一個變大了,動作也大大加快。我意識到它正沿著那道不住翻滾的飄帶朝我這邊過來。片刻之後,影子顯露出一個騎手的輪廓。隨著它的接近,它的外表也固定下來,但看上去依然像個幽靈。我眼前的一切無不像幽靈般虛幻縹緲,難以捉摸。過了一會兒,只見一個全身赤裸的騎手,騎著一匹無毛馬,朝我這個方向急馳而來。人和馬都是死人一樣的慘白。騎手揮舞著一把白骨劍,他的眼睛和馬的眼睛閃爍著紅色光芒。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見了我,也不知道我們是否存在於同一個現實層面上,因為他的樣子實在太不自然了。不過我還是抽出格雷斯萬迪爾,在他靠近時後退了一步。

他長長的白色頭髮向外飄逸出閃爍的微粒。他轉過頭,我當即知道他是朝我而來的,因為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如一道冰冷的壓力,穿過我身體前側。我微微側轉身體,舉起寶劍,全神戒備。

他繼續飛馳而來,我意識到他和馬的體格都十分龐大,比我想像的大得多。一人一馬繼續賓士,到了離我大約十米之外,騎手勒住韁繩,馬用後腿支撐人立起來。人和馬都在打量我,而且來回擺動、搖晃,就好像站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的木筏上。

「你的名字!」騎士喝道,「闖入此地的人,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的聲音在我的耳朵里炸響,每個字都是同一個音調。聲音雖然響亮,但沒有任何抑揚頓挫、高低變化。

我搖頭。

「我的名字,說不說看我的意願,而不是你的命令。」我說,「你是誰?」

他發出三聲短短的吠叫,我想應該算是笑聲。

「我會把你打倒在地,拖著到處走。到時候,你就會不停地大聲嚷嚷你的名字了。」

我舉起格雷斯萬迪爾,指向他的雙眼。

「廢話不值錢,」我說,「威士忌倒還值些錢。」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一陣輕微的冰涼感覺,似乎有人想到了我,正在擺弄我的主牌。但這種感覺很模糊,很微弱,我不能分散注意力,因為騎手給他的馬傳遞了某種信號,那畜生再次用後腿站立起來。我覺得他們的距離應該還太遠,夠不著我。但距離這個想法應該屬於另外一個影子世界。那畜生沖我躍了過來,脫離了它跑過來的那條細長的道路。

一躍之下,它離我近多了,而且並沒有如我希望的那樣墜落下去消失不見。它借著那一躍之勢奔過來,動作迅猛,與我的距離也在不斷縮短,但這二者之間似乎有些不成比例。儘管如此,它還是繼續衝過來,穩穩地越過深淵。

就在這一切發生時,只見從這個騎手來的方向,又出現了另外一個影子,離我們很遠,正朝著這邊而來。我別無他法,唯有站在原地,戰鬥下去,希望在下一個騎手攻擊我之前,先幹掉眼前這個對手。

騎手靠近我時,那雙紅色的眼睛從我身上掃過,落在格雷斯萬迪爾上。不知道我背後那種發瘋般的色彩到底是怎麼回事,它將讓人眼花繚亂的彩光投射在我的劍刃上。格雷斯萬迪爾彷彿活了過來,劍刃上光芒流轉。這時,騎手已經非常接近了,他突然拉住韁繩,後退,視線抬高迎上我的目光。他臉上那可憎的笑容已經無影無蹤。

「我知道你!」他說,「你就是叫作科溫的那個人!」

但我們已經把他捏在手心裡了,我和我的「盟友」——巨大的衝擊力。

他的坐騎前蹄剛落在山壁上,我就朝前衝過去。儘管騎士勒住了韁繩,但那畜生的條件反射讓它依舊向前,想把後蹄也搭上來。我衝到近旁,騎士揮劍格擋,我向旁邊踏了一步,轉而刺向他身體左側。沒等他橫劍抵擋,我就已經刺中了他。格雷斯萬迪爾穿透他蒼白的皮膚里,從胸骨下面、腹部上面的位置刺了進去。

我猛地拔出劍,一團像是鮮血一樣的火焰從他的傷口噴濺出來,他握劍的手無力地垂下。熾燃的血流到坐騎的脖子上,馬發出一聲尖叫,尖銳得像吹口哨。我向後一跳躲開,騎士從馬背上向前摔了下來,而那頭畜生現在總算四蹄著地,朝我衝過來,用蹄子踢我。我反身再次防禦性地揮劍砍削。我的劍鋒擊中它的左前腿,它也開始燃燒起來。

我又跳到一邊,它轉身第二次朝我衝過來。就在這時,騎士炸成一個光柱。那畜生咆哮一聲,原地一個盤旋,然後飛快逃跑了。它沒有絲毫停頓,直接從岩石邊緣跳下去,消失在深淵裡。我不由得聯想起很久之前那隻燃燒的貓頭,一想起它,我就止不住泛起一股寒意。

我後退,靠在岩石上大聲喘息。那條薄霧形成的路飄得更近了,離山崖邊緣大約只有十英尺。我身體左側緊張得直抽筋。第二名騎士迅速靠近。他不像第一名騎士那麼蒼白,頭髮是黑色的,臉上也有點血色。他的坐騎是一匹栗色馬,馬鬃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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