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我敲門,她問是誰,我告訴她我的名字。

「請稍等。」

她的腳步聲響起,門打開了。薇亞妮身高只有五英尺多一點,身材非常纖瘦。她皮膚微黑,面貌嬌好,說話的聲音溫柔至極,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裙。她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讓我想起黑暗的過去,還有痛苦。

我說:「蘭登叫我轉告你,說他可能會遲些時候回來,不過沒什麼可擔心的。」

「請進來。」她說著退到一邊,敞開門,空出地方來。我走進去。其實我並不想進去,但還是進去了。我本來不打算逐字逐句地執行蘭登的請求——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有他到底去了哪裡。我只想簡單地告訴她我剛才已經轉告的內容,無需更多細節。直到我們分開各走各的路之後,我才意識到,蘭登的請求的真正內容是:他是要求我轉告他那位我只跟她說過十來個字的妻子,他動身去尋找他的私生子了——那小傢伙的媽媽茉甘忒自殺了,為此蘭登遭到懲罰,被迫娶了薇亞妮。可不知怎麼回事,這場婚姻居然相當幸福美滿,直到現在,我依然覺得很驚訝。我不想一進門就宣布一大堆令人難堪的消息,於是開始苦思冥想,尋找別的什麼話。

我經過的左邊走廊,有個高懸在牆壁上的架子,上面擺放著蘭登的半身雕像,我都快走過去了,才發現那是我兄弟。越過房間,我看到了她的工作台。我轉身,端詳著那座半身像。

「我還不知道你會雕塑。」我說。

「我會。」

我匆匆掃了一眼房間,很快找到她的其他作品。「非常出色。」我誇讚說。

「謝謝。你不坐下來嗎?」

我坐在一張很大的高背扶手椅里,坐上去居然相當舒服。她自己坐在一張低矮的無靠背長沙發椅上,雙腿蜷縮在身體下面。

「給你拿些吃的喝的?」

「不用,謝謝。我只能待一小會兒。事情是這樣的:蘭登、加尼隆和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條岔路,之後遇見了本尼迪克特,和他待了一陣子。結果蘭登和本尼迪克特不得不再小小地旅行一趟。」

「他要離開多久?」

「可能要過一晚,也許還要更久一點。如果時間拖得太久,他會通過某人的主牌送回消息,我們會讓你知道的。」

我身側的傷口一陣陣悸痛,我把手放在上面,慢慢按摩。

「蘭登曾告訴我很多關於你的事。」她說。

我笑了笑。

「你真的不想吃些東西嗎?不麻煩的。」

「他告訴你我總是個餓鬼?」

她笑起來:「沒有。不過如果你真像你說的那麼忙,我猜你可能沒時間吃午飯。」

「你只猜對了一半。好吧,如果你還有剩下來的一片麵包,來幾口倒也不錯。」

「好的,請稍等。」

她站起身,走進旁邊的房間。我終於抓到機會,在我的傷口上痛痛快快地撓癢,現在那裡突然癢得要命。我接受她的殷勤好意,一部分是因為這個,另一部分是我意識到自己真的餓了。不過瞬間之後,我突然想到,她根本看不見我抓撓身體的動作。她把握十足的動作、自信的態度,都讓我意識不到她雙目失明的事實。很好,她過得這麼好,我很高興。

我聽見她在哼一支調子,是《渡水者之歌》,安珀偉大的貿易船隊之歌。安珀沒什麼製造業,農業也不是我們的長項。但我們的船隊航行到影子里,定期穿梭往來於各處,和任何一個種族做貿易。幾乎每個安珀的男性,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在艦隊中待過一段時間。貿易航線是很久很久之前開闢出來的,為此流了不少血,讓其他船只得以前赴後繼,沿著航線前進。每一位船長的腦子裡都裝著幾十個不同世界的大海航圖。我過去也在艦隊里幫過忙,不過我的參與不像傑拉德和凱恩那麼深入。那些穿越大海的人們,他們心中的堅毅力量和不懈精神曾經深深地打動過我。

過了一會兒,薇亞妮端著沉重的托盤進來了,上面滿滿地堆著麵包、肉、乳酪、水果,還有一瓶葡萄酒。她把托盤放在靠近我手邊的桌子上。

「你想要餵飽一個軍團的人嗎?」我問她。

「多點選擇總沒壞處。」

「謝謝。不和我一起吃點?」

「或許吃片水果吧。」她說。

她的手指摸索了一秒鐘,找到一個蘋果,然後回到沙發上坐了下來。

「蘭登告訴我,那首歌是你寫的。」她說。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薇亞妮。」

「你最近還在創作嗎?」我剛開始搖頭,立刻又停了下來,說:「沒有。那一部分的我……正在休息。」

「真可惜。那歌很動聽。」

「蘭登才是我們家裡真正的音樂家。」

「是的,他非常出色。但是演奏和作曲是兩種不同的才華。」

「沒錯。有一天,等所有的事情都安定下來……告訴我,你在安珀這裡住得開心嗎?每件事物都讓你喜歡嗎?缺不缺什麼東西?」

她微笑著:「我所需要的全部,就是蘭登。他是好人。」

聽到她用這種方式談論他,我竟奇怪地被感動了。

「那我為你感到高興。」我說,「他更年輕,更小……日子可能比我們其他人更難一些。」我接著說下去,「如果已經有一大群王子的話,再沒有比另一位王子更無價值的東西了。這方面,我和其他人一樣對不起他。布雷斯和我曾讓他困在南邊的一個孤島上整整兩天……」

「傑拉德知道之後,立刻趕去救他。」她接著說下去,「是的,他告訴過我。過了那麼久再回憶起來,你心裡一定不好受。」

「他肯定很恨我。」

「沒有。他很久之前就原諒你了。他只當作笑話來講。還有,他曾把一根長釘子穿進你的靴跟里——結果你穿靴子時,把你的腳扎透了。」

「原來是蘭登乾的!我真蠢!我還一直為那件事臭罵朱利安呢。」

「那件事情一直讓蘭登覺得很過意不去。」

「都是往事了,過了這麼久……」我說。

我搖頭甩掉傷感,繼續吃東西。飢餓感攫住了我。她有幾分鐘沒說話,讓我安靜地吃東西。

吃得差不多了,我覺得應該說點什麼。

「好多了,現在感覺好多了。」我開始找話說,「我在天空之城的那晚,實在是太詭異太令人難受了。」

「你有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徵兆?」

「我不知道是否有用。從另一方面來說,我反而希望我根本沒有得到那些徵兆。最近你這兒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嗎?」

「有僕人告訴我,說你的兄弟布蘭德的傷勢在持續好轉,他今天早晨吃了不少東西,讓人放心多了。」

「沒錯。」我說,「看來他已經脫離危險了。」

「看來是的。發生了那麼多可怕的事情,連你都卷進去了。我真為你擔心。我希望在提爾·納·諾格斯上度過的那晚能給你些徵兆什麼的,讓你的處境有所好轉。」

「有沒有徵兆都無所謂。」我說,「其實我並不怎麼相信這種事。」

「那為什麼——哦。」

我帶著全新的興趣重新打量她。她臉上沒有透露出內心的想法,但她的右手卻在抽搐,正在敲打、扯拉著沙發上的材料。然後,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語言,她停了下來。看她的樣子,顯然心頭湧出過問題,然後又自己解答了自己的問題。看得出來,她希望我沒發現這個過程。

「是的。」我說,「有人想把我拋在外頭,讓我不參與安珀的事。你知道我受傷了?」

她點頭。「蘭登告訴你我受傷的事,我並不生氣。」我說,「他的判斷總是很準確,而且都是為了自衛,並不是想危害他人。我自己也很依賴他的判斷。但有一點我必須問清楚,他到底告訴了你多少情況?這既是為了你自己的安全,也是讓我安心。他的有些想法我已經猜到了,但他沒有說出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很難從負面猜測——我的意思是,很難從他說出口的話猜測那些他可能保留著沒有說出來的東西。不過大多數事情他都告訴我了。我知道你的故事,其他人的也知道不少。他很注意讓我隨時了解發生的事件及與之相關的懷疑和推測。」

「謝謝。」我說,喝了一小口葡萄酒,「知道你了解很多情況,我就沒什麼不方便說的了。我要把從早餐之後直到現在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告訴你……」

然後,我把全天的經歷都講述給她聽。我講述的時候,她偶爾微笑一下,但並沒有打斷我。我全部講完後她才開口問道:「你以為提到馬丁我會不舒服?」

「似乎有這個可能。」我說。

「完全不會。」她說,「要知道,我在芮瑪時就認識馬丁了,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我在那裡看著他長大。那時我就很喜歡他。即使他不是蘭登的兒子,他跟我關係依然很好。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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