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人生在世難免受傷流血。倒霉的是,這次輪到我了,而且流得可不止一點。我蜷著身,面朝右躺在地上,雙手緊緊按住腹部。我覺得身上潮乎乎的,不時有東西從肚子上的口子里流出來。傷口在腹部,左側偏下,腰帶上面一點。我覺得自己像個被隨手撕開的信封。這些就是我恢複意識後的第一感覺。而第一個念頭則是「他在等什麼?」顯然,致命一擊還沒發動。為什麼?

我睜開眼。時間不知過去多久,雙眼已經適應了黑暗。我轉頭看去,房間里一個人也沒有。似乎發生了些奇怪的事,可我又說不清是什麼。我閉上眼,把頭再次靠回床墊。

有些事不對勁,但同時又很合理……

床墊……對,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我不相信自己有能力獨自爬到這裡。但要說有人捅了我,又扶我上床躺好,這未免太詭異了。

我的床……這是我的床,但又不是。

我緊閉雙眼,緊咬牙關,感覺懵懂迷茫。我還在休克邊緣,鮮血匯聚在腹部,然後汩汩流出。在這種狀態下,我沒法正常思考,只能極力強迫自己保持思緒清晰。這不容易。

我的床。在清醒地意識到其他事情前,你總會先意識到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我也一樣,但……

我努力壓抑住打噴嚏的強烈慾望,因為我覺得這會把自己撕成兩半。我捏住鼻孔,用嘴急促地呼吸著。灰塵的味道、氣息和感覺充斥在我周圍。

鼻子的衝動逐漸平息,我睜開眼,終於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在這兒,也不知道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但我確實又來到了這個本以為無緣再見的地方。

我放下右手,掙扎著撐起上身。

這是我房子里的卧室。過去的房子。當我還是卡爾·科里時所擁有的那座宅院。我又回到了影子,來到了這個滿是塵埃的世界。這張床自從我上次睡過後就再沒鋪好,至今已有五年。我完全了解這棟房子的狀況,畢竟幾周前剛剛順道來看過。

我努力撐起身體,將雙腳滑出床沿,放到地上。接著我又蜷起身坐在那裡。感覺真糟。

儘管我覺得暫時不會再受刺客襲擊,但也知道現在自己需要的不僅僅是安全。我此刻的狀況沒法自救,必須尋求幫助。我甚至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不昏過去,所以我必須下床,然後出去。電話早已停機,最近的房舍也不夠近。我至少得走到公路上去。我沉鬱地回想起,自己選擇此地的原因之一,就是那條路少有人煙。我享受孤獨,至少有時如此。

我用右手拉過最近的枕頭,掏出裡面的襯墊。我把枕套翻過來,試圖疊好,但最終放棄。我只是把它團起來,塞在襯衫下壓住傷口。接著,我坐在那兒,按住傷。為此,我耗盡了全身力氣,同時還發現呼吸太沉會很痛苦。

儘管如此,片刻後,我還是拉過第二個枕頭,放在膝蓋上,將枕墊扯出來。我需要揮動枕套,向過路的駕駛員求救,因為我的衣服和平時一樣是黑色的。但我還沒把枕套繫上腰帶,就被枕墊的運動搞糊塗了——它還沒落到地面。我已經放開了它,空中沒有支撐物,而且它確實在運動。只是動得相當慢,緩緩落下,從容如夢。

我想起進屋前掉落的那枚鑰匙,想起和蘭登一道上樓梯時無意識的迅捷,想起菲奧娜對仲裁石的評論……這寶石還掛在我的脖子上,隨著我體側的抽痛波動不止。可能是它救了我的命,至少暫時如此。是的,如果菲奧娜的論點是正確的,那就是它。當殺手偷襲時,可能是它給了我額外的時間,讓我轉身,讓我揮起手臂。可能是它,不知通過什麼方法,將我突然傳送到這裡。但是只要我還能有未來的話,這些事就不妨日後再想。而現在,寶石必須摘下來——以防菲奧娜對它的憂慮也是真的——而且我必須行動起來。

我掖好第二個枕套,扶住床板,試著站起身。不好!眩暈,更疼。我慢慢伏身趴向地板,生怕在這過程中昏厥。我做到了。休息片刻,我開始移動,慢慢地爬。

我記得前門被釘死了。好吧,那就從後門出去。

我爬出卧室,停下來,靠在門框上休息片刻,從脖子上摘下仲裁石,纏在手腕上。我必須暫時把它存放在某個地方,書房裡的保險柜離我的既定路線太遠。另外,我相信自己肯定會留下一行血跡。任何發現並沿著它探查的人,可能都有足夠的好奇心去檢查並找到這個小玩意。而且我沒有時間和精力……

我爬出去,轉彎,直行。我不得不竭盡全力才能直起身打開後門。在這之前沒有休息一下,是我的失誤。

再度恢複意識時,我躺在門坎上。夜幕低沉,濃雲漫天。一股悲風攪起庭院上的樹枝,我能感到攤開的手背上沾了幾滴水珠。

我翻過身,爬出房子。積雪約兩英寸深,冰冷的空氣幫我保持著清醒。在幾近痛苦的感覺中,我意識到從卧室爬出來的這一路上頭腦有多迷糊。剛才我隨時都可能死去。

我馬上朝著房子的遠角爬去,只在找到堆肥時稍微偏離了既定路線。我把寶石扔進去,又將弄鬆的枯葉重新堆好,用雪蓋住,繼續向前爬。

我轉過拐角,不再受凜冽寒風的侵擾,開始沿著一條略微傾斜的坡道向下爬。我來到房子前面,休息片刻。一輛車正好駛過,我能看到它搖曳的尾燈。這是視線範圍內唯一的車輛。

我再次開始移動。冰晶撲面而來,我的膝蓋被雪水浸濕,冷得發燙。房前是個斜坡,開始很緩,接著便向公路急降。在右側一百碼左右有個凹地,通常駕車人在那兒都要踩一腳剎車。無論誰從那個方向開過來,我都可以在車前燈的光線中多出現一會兒。當事態變得嚴峻時,頭腦總會尋找這種微不足道的慰藉,就像精神上的阿司匹林。經過三次休息,我終於來到路邊,爬上一塊刻有我住宅號碼的大石。我坐在上面,背靠著冰冷的路基,拉出第二個枕套,垂放在膝蓋上。

我等待著。我知道自己精神恍惚,相信自己在意識邊緣進進出出了好幾次。一旦清醒過來,我就試圖理清頭緒,根據剛剛發生的每件事來估計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以便找到更多的安全保障。但剛才的路程顯然已經讓我精疲力竭,想要讓思維超越本能反應的層次實在太難。遙遠的靈光閃過,我想起主牌還在身上。我可以聯絡在安珀的某個人,讓他把我拉回去。

但是聯繫誰呢?我雖然神智不清,但還能想到我聯繫的人可能就是把我害成這樣的兇手。是用主牌博命,還是在這裡冒險撞運氣?當然,蘭登或者傑拉德——我似乎聽到汽車聲。隱約,遙遠……寒風和脈搏都干擾著感知力。我轉過頭,屏氣凝神。

那裡……又出現了。對,是引擎聲。我隨時準備揮舞枕套。

就算此時,我的意識還在游移。一個念頭跳過我的腦海——我可能已經無法集中起足夠的精力來控制主牌。

聲音漸響。我舉起枕套。過了一會兒,在我右側目力可及的最遠處,一點光線刺破黑暗。片刻之後,我看到了開上山頂的車子。它再度下坡時從我眼中消失,接著又爬了上來,不斷接近。雪片在車前燈的光芒中飛舞不休。

當它靠近凹地時,我開始揮舞枕套。車子開出來後,燈光打在我身上,駕駛員不可能看不到我。但他開了過去。駕駛這輛老式轎車的是個男人,在客席上還坐著個女子。她扭頭看了我一眼,但司機甚至沒有減速。

幾分鐘後,又一輛車開了過來。車子有點老舊,司機是個女的,看不到乘客。它確實減速了,但只有一瞬。她肯定不喜歡我的模樣,一腳油門,頃刻間就消失無蹤。

我向後一仰,開始休息。作為安珀的王子,我很難用人道主義的說辭譴責他人的道德。至少綳著臉不行,可現在笑起來會很疼。

沒有體力,沒有集中精神的能力和移動的能力,我穿越影子的本領一錢不值。我下定決心,如果可能的話,就先把自己轉移到某個暖和些的地方去……我不知道能否把自己傳回山上,到那堆肥旁邊去。我剛才沒想到用寶石改變天氣,而且我的身體也不足以使用仲裁石。那麼做也許會殺了我。但是……

我晃了晃頭。我在胡思亂想,好像在做白日夢。我必須保持清醒。那是另一輛車嗎?也許。我試圖舉起枕套,卻把它弄掉了。我探過身,想把它拿回來,但不得不把頭靠在膝蓋上休息片刻。迪爾德麗……我會聯繫我親愛的妹妹。如果有人會幫我,那就是迪爾德麗了。我會拿出她的主牌,聯繫她。用不了多久。除非她不是我的妹妹……我必須休息。我是個流氓,不是笨蛋。也許,有時,當我休息時,我甚至對一些事感到抱歉。一些事物。更暖和點兒就好了……但這不算太糟,就這麼彎著腰……是車嗎?我想抬頭,卻發現做不到。其實,我想,這樣被人看到也沒太大區別。

我能感覺到光照在眼皮上,我能聽見引擎的聲音。現在它既未前進,也未後退。只有周而復始的穩定轟鳴。接著我聽到一聲喊叫。然後是「咔嗒」——寂靜——「嘭」的車門開關聲。我覺得有力氣睜開眼睛了,但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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