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不知有多少次,我從噩夢中醒來,時而戰慄顫抖,始終憂心忡忡。在夢中,我又回到了安珀的地牢,再度雙目失明。我並非沒有經歷過牢獄之災,在不同的年代裡,我曾多次下獄。但在「意識百貨公司」的「感覺剝奪專櫃」上,孤獨再加上幾乎沒有希望復原的失明,這可值一大筆錢,能買不少東西。這種體會,連同末日終臨的感覺,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清醒時,我總能把這些記憶安全地鎖在心中。但到了晚上,它們有時會跑出來,沿著走廊跳舞,繞著雜貨攤嬉戲,一二三,蹦嚓嚓。布蘭德被關在牢里的景象再一次把它們放了出來,一股不合季節的深寒也隨之而來。而那最後的一刀更讓這種寒意在我心中揮之不去,永恆地盤桓下來。此刻,坐在這懸掛盾牌的客廳中,坐在親族之間,我不可避免地想到是他們中某個或某幾個人對布蘭德下此毒手,就像艾里克對我所做的一樣。儘管這個念頭已經不算什麼令人驚奇的發現,但與兇手同處一室,卻無法確定他到底是誰,這始終讓我心煩意亂。唯一令我欣慰的是,其他人——無論是什麼身份,肯定都和我一樣,感到思緒不寧。罪人也不例外,畢竟現在「蘭登·科溫推論」已經得到了一個證據。我知道,我一直希望元兇是來自外域。但現在……一方面我覺得應該更嚴格地控制自己可以吐露的信息;但另一方面,現在所有人都心緒不寧,正是詐取情報的好時機。攜手禦敵的渴望將起到很大作用,就連兇手也會努力表現得和其他人一致。誰知道他演這場戲時會不會露出馬腳?

「好了,你還有沒有其他有趣的小試驗要做?」朱利安問我。他雙手交叉抱在頭後,背靠著我最喜歡的椅子。

「現在沒有。」我說。

「真可惜,」他回答,「我還以為你會提議用同樣的方式尋找老爹呢。這樣一來,如果我們夠運氣,就能找到他,接著再由某人對他作出更明確的安排。之後嘛,我們這些人就可以用你帶來的那些精巧的新式武器玩俄羅斯輪盤賭——勝者得到一切。」

「你這話可夠毒的。」我說。

「不。每個字我都考慮過了。」他回答道,「我們一直在互相欺騙,我覺得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也許會很有趣,只想看看有沒有其他人發現其中的有趣之處。」

「我們發現了。我們還發現,真實的你不比過去的你更好。」

「先不管你更喜歡誰,真實的我和過去的我都在想:你知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

「當然,」我說,「我有一些問題希望得到解答,它們都和現在煩擾我們的這些事有關。也許我們最好從布蘭德和他的麻煩開始。」

本尼迪克特正坐在椅子上,盯著爐火。我轉頭對他說:「本尼迪克特,在阿瓦隆時你曾對我說,我失蹤後,布蘭德是到外域尋找我的人之一。」

「說得沒錯。」本尼迪克特回答道。

「我們都找過你。」朱利安說。

「但不是一開始就找。」我回答道,「起初只有布蘭德、傑拉德,還有你,本尼迪克特。你是這麼對我說的吧?」

「對,」他說,「但其他人後來確實也在找你。這我也告訴你了。」

我點點頭。

「那時布蘭德是否提起過什麼不尋常的事?」我問。

「不尋常?在哪方面?」本尼迪克特說。

「我不知道。我想在他的遭遇和我的遭遇之間尋找一些聯繫。」

「那你就找錯地方了,」本尼迪克特說,「他回來後,說自己沒有成功。後來他在安珀待了很多年,安然無事。」

「這些我都知道,」我說,「但我也聽蘭登說過,布蘭德最後一次消失,發生在我恢複記憶找回自我前大概一個月,這讓我印象深刻。如果他在搜索結束後沒說起什麼,那在他失蹤前有沒有說過呢?或是在這之間?任何人?任何事?誰知道就說出來!」

眾人相互看了看。但目光中好奇的成分多過猜忌或緊張。

「好吧,」莉薇拉最終開口道,「我不知道。我是說,不知道這是否重要。」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莉薇拉說話時把玩著自己的腰帶繩,打結又解開,一次又一次,動作緩慢。

「是在中間的某個時候,可能根本沒什麼關係,」她繼續說,「我只是對這件事印象很深。布蘭德很久以前來到芮瑪……」

「多久?」我問。

她皺起眉。

「五十、六十、七十年……我記不清了。」

我試圖記起在牢獄中大致推算出的換算公式。安珀的一天,似乎相當於我流亡中所在的那片影子地球上的兩天半多一點。我想把在安珀發生的事儘可能換算到我的時間表中,看看有沒有特別的巧合發生。那麼布蘭德去芮瑪的時間,對我來說相當於十九世紀的某一年。

「先不管什麼時候吧,」莉薇拉說,「反正,布蘭德來芮瑪看我,住了幾周。」她瞥了蘭登一眼,「他問起了馬丁。」

蘭登揚起頭,皺著眉問道:「他說為什麼了嗎?」

「沒明說,」莉薇拉說,「他說曾在旅途中遇到過馬丁,然後他暗示希望再次和馬丁取得聯繫。等他離開後過了些日子,我才意識到他這次拜訪可能只是為了探詢馬丁的下落。你知道布蘭德行事有多巧妙,他會不露聲色地問出想要的情報。布蘭德還拜訪過其他一些人,我和他們談過後,才逐漸看出他的意圖。但我始終不知道原因何在。」

「這事——太古怪了,」蘭登說道,「它讓我想起了過去從沒在意的一些事。布蘭德很久以前曾向我打聽過我這個兒子——可能就是在同一時期。但他從沒提起遇見過馬丁,也沒說是為什麼。一開始只是些關於私生子的玩笑話。我開始生氣後,他向我道歉,並問了些關於馬丁的更得體的問題,那時我只當他是出於禮貌,想給我留下個友善的印象。但如你所說,他確實很會釣別人的話。你過去怎麼從沒跟我提過這事?」

莉薇拉嫣然一笑。

「我為什麼要提?」她說。

蘭登緩緩點頭,面無表情。

「好吧,你怎麼跟他說的?」蘭登說,「他都知道什麼?有關馬丁,你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莉薇拉搖搖頭,收斂笑意。

「沒有。」她說,「其實就我所知,馬丁接受試煉並失蹤後,在芮瑪沒人聽說過他的下落。我不認為布蘭德離開時比來之前知道得更多。」

「奇怪……」我說,「他還和別人提起過這個話題嗎?」

「我沒印象。」朱利安說。

「我也沒有。」本尼迪克特說。

其他人都搖了搖頭。

「那讓我們記下這件事,然後先把它放到一邊。」我說,「我還想問些別的事。朱利安,我聽說你和傑拉德曾試圖追索黑路的來源,結果傑拉德在路上受了傷。我知道在那之後、傑拉德復原之前,你們兩人在本尼迪克特那兒待了段時間。我想了解一下那次歷險。」

「似乎你已經知道了,」朱利安回答說,「你把所有的事都說了。」

「你從哪兒打聽到這些的,科溫?」本尼迪克特問道。

「在阿瓦隆。」我說。

「誰告訴你的?」

「黛拉。」我說。

他起身走過房間,站在我身前,向下瞪視著我。

「你還要堅持講你那個荒唐的黛拉的故事!」

我嘆了口氣。

「我們一次又一次地不知談過多少遍,」我說,「我已經把所有細節都告訴你了。不管你信不信。總之是她告訴了我這件事。」

「那麼很顯然,你之前還是向我隱瞞了一些事。這部分細節你從沒提過。」

「那這到底是不是真的?朱利安和傑拉德這件事。」

「是真的。」他說。

「那先別管消息的來源,讓我們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吧,」本尼迪克特說,「我可以坦率地說,需要為此事保密的原因如今已經不存在了。當然,我指的是艾里克。就像大多數人一樣,他不知道我的下落。傑拉德是我了解安珀動態的主要渠道。當時,艾里克對黑路的憂慮與日俱增,他最終決定派出斥候沿路而上,穿越影子找到它的源頭。朱利安和傑拉德被選了出來。在阿瓦隆附近,他們被一支由黑路生物組成的強大部隊伏擊。傑拉德通過主牌聯絡到我,請求援助,我幫了他們的忙。敵人被擊退了。戰鬥中,傑拉德斷了條腿,朱利安也受了點傷,我把他們帶回了阿瓦隆。就在那時,我打破沉默,主動聯繫上了艾里克,將傑拉德和朱利安的遭遇和下落告訴了他。艾里克命令他們不要繼續冒險,傷愈後直接返回安珀。他們始終和我在一起,然後就回去了。」

「就這些?」

「就這些。」

肯定不止這些。黛拉還告訴過我其他一些事。她曾提起過另一位訪客。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就在小溪旁,一抹細小的彩虹掛在水瀑上的霧氣中,磨坊的水車一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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