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騎行,騎行,穿過荒蕪奇詭的道路,我們騎向阿瓦隆。我和加尼隆,騎過美夢的山谷,馳過噩夢。我們在太陽的黃銅鋒芒下騎行,在夜晚的白熱島群下騎行,直到它們變成如金如鑽的斑斕,直到月亮如天鵝般在天空中遊盪。白日帶來春天的綠意,我們穿過洶湧大河,穿過夜籠寒霜的群峰。我將願望之箭射進夜空,它在我頭頂綻放光明,飛向北方如一顆燃燒的流星。我們只遇到過一條龍,還是條可憐的跛龍,它瘸瘸拐拐地跑開躲藏,呼吸之間烤焦了菊叢。美麗的候鳥一群群飛過,射向我的目的地。我們騎過片片湖泊,每句話語都會激起水晶般的回聲。我騎著馬,高聲唱詠,很快勾起加尼隆和我一起縱聲高歌。我們走了一周有餘,現在,大地、天空和陣陣微風都在告訴我,不遠處就是阿瓦隆。

當白日已盡,太陽滑落石灘,我們決定在湖邊的一處樹林宿營。我到湖裡洗澡,加尼隆則解開我們的行囊。湖水清涼怡人。我在裡面沖洗了許久。

我洗澡時,感覺彷彿聽到幾聲喊叫,但也不敢肯定。這是一片古怪的樹林,而我又沒有特別留意傾聽。儘管如此,我還是迅速穿好衣服,跑向營地。

在路上,我又聽到那種聲音:像哀訴、乞求。走到更近的地方後,我意識到有兩個人正在對話。

接著,我走進我們選定的小小空地,發現行囊四下散落,剛剛燃起的營火也沒人打理。

加尼隆蹲坐在一棵橡樹下,那上面吊著個男人。

他很年輕,有著金黃的頭髮和膚色。除此以外,我還看不出什麼。我發現當一個人被倒吊在幾英尺高的半空時,你很難對他的身形面貌得出準確的第一印象。

他的手被綁在背後,一條掛在矮枝上的繩子系著他的右腳腕。

他正簡潔急促地回答著加尼隆的問題,臉上已被汗水和唾沫打濕。他吊在那兒並非一動不動,而是不停地前後搖擺。他臉上有一道擦傷,襯衣前襟還有幾點血污。

我遲疑片刻,觀察著,沒有上去打斷他們。加尼隆不會無緣無故就把一個人吊在那兒,因此我並未被同情心沖昏頭腦。無論加尼隆想從他嘴裡掏出什麼,我知道自己也會對這情報感興趣。另外我也很想看看加尼隆在這場審訊中會有何表現,他現在多多少少算是我的盟友。何況倒吊著待上一會兒也不會有什麼害處……

那人身體的擺幅變小了,加尼隆用劍尖捅了一下他的胸膛,讓他再度猛晃起來。這一劍略微刺破了點皮,又一個血點出現在他的衣服上。他高叫起來。現在,從他的面容,我終於可以看出他年紀很輕。加尼隆抬起劍,讓劍尖停在男孩喉嚨將要擺回的位置的幾英寸前。一直等到最後一刻,他才奸笑著抽回寶劍。男孩慘叫連連,大聲哀告道:「求你了!」

「之後的事,」加尼隆說,「也都告訴我。」

「就這些!」男孩說,「我只知道這些!」

「為什麼?」

「他們蜂擁而過!後來的事我沒看見!」

「你為什麼不跟上?」

「他們騎馬。我只有兩隻腳。」

「你為什麼不靠兩隻腳跟上?」

「我暈過去了。」

「暈過去?你是害怕了!你當了逃兵!」

「不!」

加尼隆又舉起他的劍,在最後一刻才移開。

「不!」男孩喊道。

加尼隆再次舉起長劍。

「對!」男孩尖叫著,「我怕!」

「所以你就逃了?」

「對!我不停地跑!從那時起一直在逃……」

「所以之後發生的事,你一點都不知道?」

「不知道。」

「你撒謊!」

他又遞出長劍。

「不!」男孩說,「求你……」

這時我走了過去。

「加尼隆。」我說。

他瞟了我一眼,惡作劇似的笑了笑,放下劍。男孩搜尋著我的目光。

「我們抓到什麼了?」我問。

「哈!」加尼隆用劍面拍打著男孩的大腿內側,讓他尖叫起來,「一個小賊,一個逃兵。他有點兒好玩的故事要講。」

「那就把他放下來,讓我聽聽吧。」我說。

加尼隆轉過頭,一劍砍斷繩子。男孩摔在地上,抽噎起來。

「他想偷我們的東西,讓我抓個正著。我就想,何不問問他這附近的情況呢。」加尼隆說,「他是從阿瓦隆來的——就這幾天的事。」

「什麼意思?」

「他是個步兵,兩天前的晚上,在阿瓦隆附近參戰。戰鬥中他害怕了,成了逃兵。」

男孩正要開口反駁,加尼隆踢了他一腳。

「閉嘴!」他說,「現在是我在講——剛才是你講!」

男孩像螃蟹一樣往旁邊蹭了蹭,睜大眼睛哀求地看著我。

「戰爭?誰和誰?」我問。

加尼隆露出冷笑。

「聽起來挺耳熟。」他說,「阿瓦隆的軍隊正在面對一場漫長戰爭中最大的一仗——很可能也是最後一仗,而且對手是些超自然的東西。」

「哦?」

我盯著小夥子,他不安地垂下目光,但在那之前,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恐懼。

「……女人,」加尼隆說,「不知從哪層地獄跑出來的復仇女神們,蒼白、冰冷、充滿魅力。披甲持銳,長發明麗,雙眸若冰。她們胯下的雪白戰馬呼吸的是烈火,啃食的是人肉。幾年前一場地震後,群山中出現了眾多洞穴。她們就從那裡出現,四處劫掠,活捉年輕男人,殺光剩下的一切。很多俘虜後來都變成了沒有靈魂的步兵,跟隨先鋒騎兵一起作戰。聽起來和黑環里的人很像。」

「他們解脫後,很多人都挺了過來,」我說,「之後他們再也不是行屍走肉,只是多少有點失憶——就像我過去一樣。我有個問題,既然這些騎兵只在夜間出沒,那阿瓦隆的人為何不在白天把洞口都堵死……」

「逃兵告訴我他們試過,」加尼隆說,「但敵人總能一段時間後再度爆發,而且比以前更強。」

男孩臉色死灰,但當我質詢地望過去時,他還是點了點頭。

「阿瓦隆的將軍,被稱作守護者,他曾多次領兵擊敗那些女人,」加尼隆繼續說,「他甚至和她們的首領,一個叫琳特蕾的白婊子待過將近一晚——是調情還是談判,這我說不好。總之,一切都不奏效。襲擊在繼續,她的力量不斷增加。守護者最終決定組織一次總攻,寄希望於全殲敵人。這小子就是在那場戰鬥中逃跑的。」他用劍指了指那個小夥子,「所以我們不知道故事的結局。」

「是這樣嗎?」我問男孩。

小夥子把目光從劍尖移向我的雙眼,過了一會兒,緩緩點頭。

「有趣,」我對加尼隆說,「非常有趣。我有種感覺,他們的麻煩和我們剛剛解決的那個是相通的。我真想知道戰鬥的結果。」

加尼隆點點頭,換了只手握緊劍柄。

「好了,如果我們已經問完了……」他說。

「等等。我猜他是想偷點吃的?」

「對。」

「放開他的手,把他餵飽。」

「可他想偷我們的東西。」

「你不是說過,自己曾為一雙鞋殺了個人嗎?」

「是的,但這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最後穿著鞋走了。」

我大笑起來,感覺快要笑死了,但就是止不住。加尼隆面露慍色,然後是一陣困惑。終於,他也笑出聲來。

小夥子看著我們,他肯定覺得我們是一對瘋子。

「好吧,」加尼隆終於說,「好吧。」他彎下腰,一把轉過男孩的身子,扯斷捆著他手腕的繩子。

「過來,小子,」他說,「我給你拿點吃的。」他走到我們的行李旁,打開了幾個包裹。

男孩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跟上去。他接過食物,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但眼睛仍一直盯著加尼隆。他提供的情報如果是真的,會給我帶來幾個麻煩。首先,在一片戰火肆虐的土地上,想要搞到我要找的東西會更加困難;其次,這也加重了我對整個世界和它崩壞範圍的擔憂。

我幫加尼隆點起一小堆營火。

「這會影響我們的計畫嗎?」他問。

我看不到別的選擇。在我發出詛咒的地方附近,所有影子世界可能都受到了波及。我可以試著選擇一條還沒被牽扯進來的路,但等我達到時,它也許已經不再是我要找的地方,那裡可能不會有我想要的東西。如果混沌的侵襲會穿越影子,不斷發生在我前方的道路上,那它們很可能和我最初詛咒時期望的結果聯繫在一起,是我必須解決的——在某個時間,以某種方式。它們無從規避。這就是遊戲的本質,而且我不能抱怨,因為是我定下了規則。

「我們按原計畫繼續,」我說,「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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